路上车流少,盛晴开得比平时快。
这一片靠近居民区,天气冷,零点过后,街上基本没什么人,偶有一两个沿街走动的都很显眼,以至于盛晴在看见前方左侧街道缓步行走的许长晏时,车速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思绪一起慢下来。
她回家确实要经过许长晏那个小区后面的街道,在这里看见他不奇怪。
盛晴看着许长晏一个人沉默地往前走,没停下车,但车速已经接近停下。
越晚风刮得越猛,许长晏的围巾和大衣衣角被风吹起来。
静谧的环境,一点动静都很容易被注意到。
盛晴握着方向盘,看见许长晏停住脚步,转过身,透过挡风玻璃径直看过来。
刹车被踩下。
盛晴的车停在许长晏身边。
许长晏走近,盛晴降下车窗,听他叫她:“盛晴。”
“许先生这么晚不睡觉。”盛晴看他,“要去哪,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我出来随便走走。”许长晏的目光一秒没从盛晴身上离开。
盛晴想到许长晏在电话里的那句话,没迟疑,对他说:“你不是问我今天的心情吗,为什么见到我了又不问?”
她直直地与他对视,望进幽深的潭底,看里面微波浮动。
“你介意我问吗?”他说。
“不介意。”盛晴微微笑道,“作为交换,你可以告诉我你想知道的原因。”
人在夜晚的情绪似乎总会更外露一些,心里这么想着,她便这么说了。
许长晏面对着她时,大多数时候眼底是平和柔软的:“想知道你会因为什么而开心,可以算原因吗。”
“当然。”
“那你今天的心情,是不是还算不错。”
“工作完能看一场不太差的电影,按道理来说心情应该差不到哪去。”
“谢予葳和我说,你看电影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看着海出神,她有点担心你,问我你是怎么了。”许长晏停顿两秒,说下去,“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们是真的在海底拍吗?特效做得很好。”盛晴说,没有要忽悠人的意思,“我很久没看过海。”
淮市有很多江,想的话,看海也不止一处能看,可她回淮市六年以来,没有再主动去看过一次海。
遇见许长晏时,已经是她在国外各片海漂流的第十一个月。近一年的时间里,她眼里只剩下海和云,日复一日,做着相差不多的事。
跟麦岑视频通话看琥珀时,麦岑还诧异为什么见她时她永远在海上,都晒黑了。
偶尔着陆去往别处,她也总能想起在海上的日子。
印尼是她探索海洋的最后一站。
她脸上一直带着很淡的笑,许长晏问:“看完之后会想去看吗?”
附近没有停车场,一直靠在路边说话也不太行,盛晴想了想,对他说:“想知道的话,就上车。”
许长晏绕过去。
车窗关上,挡住风,盛晴转着方向盘掉头。
一路上,许长晏没有再说话。
约摸四十分钟,盛晴把车开到停车区域。十几米开外,是隐于昏黄灯火之中的海滩。
盛晴和许长晏下车,看海滩上有一处燃起篝火,是在海边露营的人,围在一起,音响放着轻轻的歌,安谧而温馨。
面对着海,盛晴静静望了一会儿,心底没掀起什么波澜,很平静。她侧头,许长晏就站在身边半臂距离处,仍看着海,那张脸在昏暗的夜色里显出几分模糊。
盛晴收回视线,许长晏却在这时回头。
“很安静。”许长晏看着海风吹拂盛晴垂在脸侧的发丝,手指蜷了蜷,没动。
灯火沿着海岸线明灭。
如果可以,盛晴能一直站在这看一晚上,直到天边显白,被初升的太阳光染成金黄色。
她对海说不上喜欢,更多的是好奇,而那些好奇已经在几百天的时间里被满足。时隔六年,现在再一次安静下来看一片海,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仍然没有答案,但她学会了让自己慢下来找答案。
“今天那部电影,主角到海底探险,所有人都被困在深海。其实有人有机会回去,可他和爱人的合照掉了。”盛晴眼底倒映着拍上岸的浪花,声音放轻了很多,“没有反转,好像挺多人不太喜欢这个结局。”
“你呢。”许长晏顺着她的话问。
盛晴却答非所问:“掉进海里的东西找不回来。”
许长晏没再像七年前那样问她是否东西很重要,只是无声片刻,看着她说:“你还记得。”
记得什么,是记得丢掉的东西,还是记得七年前同样的问题。
盛晴任由海风拂掠,双唇微动,到底没说。
明月高挂,苍白的月光与海岸的灯火辉映,让凌晨的海与天没有陷入彻底的黑。
谁都不再出声,只静静听流动的海水翻涌。
很久,许长晏微微侧身,垂下眼眸看过来。
“我不是随便走走。”他鲜少有这样全然坦诚陈述自己的时候,更多时候是别人在问,他在答;他在问,别人答,一直以来都是,在盛晴面前也同样。
盛晴带了点意外,视线向上抬,在缠绵的夜色里看见一汪清澈沉静的湖。
许长晏说:“我想见你。”
风似乎吹得更快了些,夜色静谧,只有不远处轻轻的音乐声和人群的低声细语,一起陷入篝火燃烧的“滋滋”声里。
“你知道我在哪?”盛晴别开眼。
“不知道。”许长晏如实说。
“没有见到的话,你要走多久?”盛晴很多时候都觉得他蛮奇怪的,“不累吗。”
“我见到了,不会累。”
盛晴缄默。
几分钟后,她望着大海,轻声笑:“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好人。”
许长晏怔了怔,她察觉到他的反应,继续说:“你觉得我在说笑吗?可事实上就是这样,比起其他人,你的确很好。”
“程韫也是好人?”
“当然。”
“宁衍也是?”
“反正我没见他做过坏事。”
“陈老板他儿子也很好。”
“对。”
“为什么?”
“大家都是朋友。”
盛晴回答得毫不犹豫,甚至在说话时连动作都没换一下。
“怎么样算是好人?”许长晏眼前是盛晴的侧脸,光影似乎在海水摇曳中变幻,让他看不甚清。
这个问题盛晴思考了几秒,紧接着回答:“好坏无常,全凭我主观判断。”
“如果我并不好。”他缓声问。
“你可以让我看见。”
飘动的云遮住月亮,月色暗下来,朦朦胧胧,仍透过云层洒下些许银辉,仿若伸手可触。
歌手用温柔而不舍的歌声唱“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任由你来去自如在我心底仍爱慕”。
凌晨一点二十五分,露营的人熄灭篝火。
海好像更深了,许长晏的声音卷进海风里:“你困了吗。”
“走吧。”盛晴转身,先向着来处走。
-
把许长晏送回到见面的地方,盛晴顺路回家。
没多久,阿诚信息上说许长晏已经回到家,准备休息;许长晏自己也报了平安过来,问她有没有到。
盛晴简单回复一句,还没有困意,洗漱过后更加精神,就靠在床头,划着平板看盛喻之让助理给她发的资料,是两天之后需要她去进行的合作谈判,同行的还有宁衍,在盛世和兴宇的合作范围内。
盛谨还有别的工作需要处理,盛家其他人不负责这块,任务毫无疑问要落在盛晴头上。
工作这件事盛晴已经表过态,在不妨碍她其他事情的前提下,能做的就做,其他的盛喻之不能强迫她,倒也不算跟盛喻之闹得太难看。
大概了解了内容,盛晴点开另一个文件夹,也是盛喻之让人一起发过来的。
里面的两个文件命名只有“1”和“2”,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盛晴打开“1”,映入眼帘的就是宁衍的照片,往下快速浏览一遍,发现文字内容就是宁衍的一些基础资料,包括姓名年龄,教育经历、工作经历和兴趣爱好,甚至连恋爱经历和来往比较密切的一些人都写清楚了。
那么多东西,绝不是一天两天能查明白的。
盛晴皱了皱眉,打开“2”那个文件。
是许长晏的信息,内容和宁衍的一样,少了恋爱经历和兴趣爱好。
盛喻之只上次在医院和许长晏见过一次面,其余的只知道她以前和许长晏、程韫他们一起待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她就知道盛喻之派人去查过他们的底细,但没想到盛喻之会把东西给她看。
按盛喻之对宁衍的态度看,是什么目的也不难猜。
盛晴没细看,把两份文件彻底删除,切回工作的文件继续看。
凌晨三点多,盛晴关掉灯。
-
第二天一早,盛晴被叫醒下楼去吃早餐。
她睡得很不好,好像混乱地做了很多梦,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
盛喻之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模样,喝了几口汤之后终于看着她开口道:“昨晚又去哪了?”
“看电影吓得睡不着。”盛晴想也没想。
“家里的影院不够你看?”
“我去看看别人喜不喜欢看。”
“后天的工作准备好了?”
“当然。”盛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面条,把面条切成一段一段,再慢慢叉着吃,“放心,该上班的时候会好好上班。”
面条有劲道,酱料味不太浓,盛晴渐渐提起来点精神:“有点烦而已。”
盛喻之没理她,盛谨抬眸,凝着盛喻之:“现在让姐姐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她不是三岁小孩了吧。”盛喻之道。
盛谨的担心盛晴当然知道,只是握了握他的手:“问题不大。”
盛喻之看着两人的动作,想到慈善晚宴回来之后的事情,便又看向盛晴:“你现在脑子清醒了。”
“不太清醒。”盛晴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很困。”
“现在这个医生没有用就再换。”盛喻之眉头锁了一下,很快恢复,“还是说,你想要我亲自帮你找一个有用的。”
“就不劳烦您了。”盛晴与盛喻之对视,“我觉得现在挺好,您少给我安排什么事就行。”
“我记得我让步了。”
“我也让步了。”
盛晴不想又再和盛喻之在这件事情上掰扯,顺手就掂了掂盛谨的手臂:“盛谨都瘦了,很累的。”
她一贯会在盛喻之面前胡说八道,偏偏表情又很正经。
盛喻之没再多说,后面的早餐时间都相安无事。
吃完后,盛喻之到客厅喝茶,盛谨出门工作,盛晴仍然坐在餐厅里,看着佣人把餐具收下去,盯着空白的餐桌发了会儿呆。
谢予葳明天就要回首都,今天依旧起得早,一小时前给她发信息问早,说了今天的打算,照例问她要不要一起。
盛晴直接回复表示拒绝。
对面很快回过来一个委屈小猫的表情包,说好吧。
盛晴一下就想到谢予葳那双圆润明亮的眼睛,于是敲字跟她说:明天几点的飞机?我送一送。
聊天通知弹出来。
【谢予葳:九点起飞!盛晴姐你明早有空吗?】
明天休息,后天去工作,盛晴说有。
【谢予葳:那要不我再留一天好了……[对手指]】
【盛晴:有机会会再见。】
谢予葳只得说好。
盛晴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看见最上面新发来的信息,是阿诚的。
【阿诚:许先生出门工作了,手没有问题。今天没有说不用跟,我当许先生的助手,跟许先生到客户家,没有问题。】
下面是一段许长晏站在脚手架上的半分钟左右的视频,左手没动,右手在墙上刮腻子。
是侧拍的角度,能看见许长晏没什么表情,沉浸在工作状态中。
还以为许长晏会一直坚持不让阿诚帮忙,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就改变主意了?
盛晴不想去多想,出门忙自己的事去。
一直到晚上,她回到家洗漱完看手机时,发现阿诚的工作汇报实时更新。
中午12:36。
【阿诚:许先生回到家,午饭煮了番茄鸡蛋汤、素炒三丝和辣子鸡翅。】
【阿诚:菜的名字都是许先生告诉我的。】
下午14:20。
【阿诚:许先生开始工作,我负责帮忙扶架子和递材料。】
下午16:05。
【阿诚:客户家的千金和许先生聊天,许先生婉拒了她的吃饭邀请。】
傍晚18:00。
【阿诚:许先生结束工作回家。】
之后几句又是许先生晚饭煮的菜、许先生饭后到小区楼下散步,和休息亭的大爷们下了一盘棋、许先生给小区的流浪猫避难所添置了猫粮。
晚上23:21。
【阿诚:许先生去洗漱,不需要帮忙。】
晚上23:43。
【阿诚:许先生洗漱完,左手没有沾到水。】
【阿诚:[图片]】
【阿诚:许先生交代可以拍照片,让您不用担心。】
照片里是许长晏从浴室出来,穿着睡衣,单手拿着毛巾在擦头发,半低着头,湿润的发丝垂下来,看不清他的神情。
过了两分钟,阿城发来一个许长晏吹头发的视频,只有五秒钟,从背后的角度拍摄,能看到许长晏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拿着吹风筒。
晚上23:55。
【阿诚:许先生进了书房。】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零七分,阿诚的信息停在那,盛晴看着一路下来流水账日记似的汇报,一时间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
……算了。
盛晴没回,也困了,准备睡觉,退出来看还有谁的信息,往下翻,看到谢予葳和她说明天见。
盛晴也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