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盛晴和盛谨走出医院。
“现在有舒服一点吗?”盛谨边走边注意着盛晴。
“好很多。”盛晴简而言之。
她的状态有所好转,伤口有些发炎,褚医生带她去重新处理包扎好才坐下来。
褚医生是她的第三个医生,也是沟通得最久、最顺利的一个。情况不严重,所以褚医生只是像朋友之间闲聊那样跟她坐了很久。聊天的过程很放松,她一整夜平复不下去的心神奇迹般地静了许多。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盛谨今天专门空出一天时间来陪她。
盛晴盯着地板想了一阵,抬头看他:“姜撞奶。”
盛谨于是开车去另一个区,找到地铁口附近那条街的一家地下老店,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坐下来。
店面不大,装修是旧的,地理位置也不在闹市,但生意长久。墙上列着餐品和价格,可以很直观地看见,招牌甜点就是姜撞奶。
很适合冬天的甜品,驱寒暖胃。
盛晴和盛谨一起来过这里挺多次,虽然隔很久一段时间才来一次,但脸好认,陈老板早跟他们熟络起来,一看他们来就热情上道地问:“好久没来了,还是小辣口味吧,今天小吃想吃点什么?”
选择权在盛晴手里,盛晴没考虑很久,看向陈老板微微笑道:“鸡蛋仔和咸水饺,谢谢。”
盛谨问着她的意见添了几样别的。
小吃先上完,陈老板拎着壶过来给铺好姜汁的碗加奶,热意腾腾,过了片刻沙漏漏完,拿开碗盖,碗里的奶已经凝固起来。
质地嫩弹,盛晴舀起一瓷羹,清甜的鲜奶混着浓浓的姜味刺激味蕾,在嗓子眼带起一阵**辣的感觉,一口下去,整个身体都跟着暖和起来。
“哈啊…”斜对面那桌的人一早就坐在那了,一个人点了半桌吃的,犹疑着舀起姜撞奶往嘴里送,估计是第一次尝试,被呛得直激灵,止不住地咳嗽,整张脸都皱起来,把碗推得远远的,噼里啪啦点手机,大概率是在跟朋友吐槽。
注意到盛晴被动静吸引,年轻女孩的脸莫名红了红,不知是呛的还是辣的,撞上盛晴的目光后好几秒才迟钝地挪开。
从盛晴一进门来时她就看了盛晴几眼。
盛晴眉梢微扬了下,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是晚饭的时间,店里客人比白天多。东西基本都是现做的,陈老板在后厨和师傅一起埋头忙活,她还上大学的儿子陈樾寒假没结束,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来回传话。
等到客人少了点,陈樾在旁边空出的座位坐下来,看盛晴吃得差不多了,就搭话:“盛晴姐,最近很忙吗?看你们有小半年没来过了。”
“是有点。”
“事情多。”
盛晴和盛谨一前一后应声。
陈樾和陈老板都会插空跟熟客闲聊,他们第一次见陈樾时陈樾才刚初中毕业,性格跟现在比差别不大。
“我现在上大学半年了,读了经济,有点难。”陈樾看着盛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紧张,“我听说他们说,盛晴姐你一直是双专业第一,还拿了很多奖,很厉害……”
上一次陈樾跟他们说他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正是盛晴毕业的那所大学,现在又说起学业——
盛晴不动声色,随口道:“没有关系,慢慢来就行。”
陈樾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纠结半天也没纠结出一个字来,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地看盛晴,耳垂泛着红。
盛谨将他的神态反应收入眼底,不出声,视线落在碟子里的春卷上,夹起一块,外酥里鲜。
许久,盛晴和盛谨都吃得差不多了,陈樾下定决心上前一步,豁出去一般道:“盛晴姐,其实,我一直以你为榜样。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觉得,我应该……大胆一点,所以我想告诉你,我……我一直都喜……”
说到后面陈樾已然哑火,尾音小得几不可闻,只剩深了许多的呼吸。
他欲言又止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盛晴安静片刻,抬眼直视着他:“谢谢,那就祝愿你能比我更厉害。你很好,好好学习吧。”
身后,许长晏才走进店门没两步就听到这么一句,脚步一顿,循声看,盛晴和盛谨皆是风轻云淡,陈樾耳垂的红色蔓延到面颊,春心萌动的模样。
……这个世界上的好人真是不少。
“长晏哥,这儿呢!这儿!”斜对桌的年轻女孩小声地朝许长晏招手。
盛晴听到声音,扭头向后看,发现许长晏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很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长晏情绪不显,叫了她跟盛谨一声,算打招呼,向前面走去。
陈樾猛然回神,看了许长晏一眼就迅速移开目光,对着盛晴道:“……好,我会的,对不起。”
说完就去往许长晏那边,问他要吃点什么。
从盛晴这个角度看,许长晏背对着她坐在年轻女孩对面,只能看到他一点侧脸。
他只要了一碗姜撞奶。
陈老板出来,做重复千万遍的动作,瞧见陈樾丢了魂一样站在那里,脸上红意未消,不由得觉得这一片的气氛诡异,奇怪地问:“是出什么事了不成?”
盛晴、盛谨、许长晏无声静坐。陈樾不经意又对上盛晴的眼,盛晴很浅地弯了弯唇,眼底无波无澜。
“没、没有。”陈樾不敢再去看盛晴,瞥到刚好离开的一桌,腿比声音先动,“我去收东西。”
姜撞奶能吃了,许长晏低眸,不紧不慢地尝。
“我真吃不来,受不了这姜味儿……”年轻女孩看着他吃,眉头又跟着打起架来,仿佛下一秒那个味道就要回到自己嘴里。
又跟他说了其他东西的品尝感受。
许长晏默默听,认认真真地吃完,放下勺子。
盛谨去结账,盛晴准备出去等他,看许长晏站起身也要去付款,年轻女孩站在原地没动。
盛晴跨出店门,站在一侧等。
是三个人一起出来的。
“盛晴。”许长晏来到她身边。
盛晴淡声应。
“我是不是该介绍一下?”年轻女孩打破寂静,朝盛晴伸出手掌,“你好,我叫谢予葳。”
是首都那边的口音。
谢予葳停了下,找到能跟盛晴有关的关系继续介绍自己:“程韫是我姐夫,姐姐跟爸爸姓,我跟妈妈姓。”
那就是傅家的人。
盛晴轻握了下谢予葳的手:“我是盛晴。”
谢予葳讷讷地放下手,此时近距离看着盛晴,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很快找到话题:“我寒假还有几天,来淮市玩,姐夫没空,让长晏哥带我。慕名来试试姜汁撞奶,没想到……”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吃不惯正常。”盛晴看了眼时间,“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谈。”
许长晏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盛晴的手上,眉心很细微地皱了皱,“伤口碰到了吗?”
“小事。”盛晴不在意,想起他的左手,估摸着还得有段时间才能拆线,要是不小心磕碰或者感染,不知哪时才能好。思来想去,毕竟是因她而伤,不管怎么样,不是一顿晚饭能抵得了的事,还是得请个人去照顾他。
她抬眼直言:“这段时间我请人帮你,你有需要叫他就行,不会打扰你。或者,你需要别的。”
这次还有选择,但怎么着都是公事公办。许长晏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没有关系,不碍事。”
“单手冲凉不方便。”盛晴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
“……”许长晏隐约感觉盛晴今天跟人的相处跟平时不大一样,仔细想又没什么差别,她平时也会忽悠人。
似乎是对别人拒之千里的感觉淡了点。
“别的,是指什么?”是个白问的问题,但许长晏还是问。
“你想要什么。”盛晴眸光清淡,视线又一次落到许长晏的左手上,思绪一下飘远了,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轻了些,“难道你无所求吗。”
许长晏与她眼神交汇。
平静的湖水荡开些涟漪。
“晚餐已经够了,而且,你也救过我。”许长晏望进她眼底,“如果你还是觉得不足以相抵,想求一个心安的话,就按照你的想法来。”
盛晴有一瞬间的茫然。
反应过来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许长晏又说的是什么。
她七年前在海里给他捞上一条命,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盛晴心念一动,忽而有一种要被看穿的感觉,错开眼,“医生说你的伤需要很小心。”
“好的,麻烦了。”许长晏明白她的意思,应下来。
盛晴摸出手机翻了翻,把信息发出去,随后给许长晏发了一个联系方式,跟他说:“阿诚会照顾你,有问题的话直接跟我说。”
“嘶,一定好疼,”见他俩终于打完哑谜,谢予葳想着许长晏的话,看盛晴垂在身侧的手,“现在有没有好一点点?”
“还行。”
谢予葳抿了抿唇,一双杏眼水润,乌黑发亮,“我可以也叫你姐姐吗?”
“叫名字就行。”
“可是我想叫你姐姐。”
不过才刚见而已,会不会见下一次都不知道。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自来熟的人,但盛晴依然微微侧头偏向盛谨在的方向,疑惑了一下。
盛谨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迷茫的表情。
“不是不是,误会了,”谢予葳连忙摆摆手解释,只看着盛晴,“我就是觉得特别喜欢你,觉得你很亲近,像姐姐,不是有意冒犯,对不起。”
“是我冒犯了,”盛晴道,“你随意。”
“那我就叫你……盛晴姐!”谢予葳眼睛亮着,双掌在胸前相贴,十指浅浅交叉,两颊因为露齿笑而显出深深的酒窝。
没想到是这种“姐姐”的叫法,没什么特别的,谢予葳却表现得很郑重的样子。
盛晴说:“好。”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是,能不能再得寸进尺一下……”谢予葳马不停蹄,手指小幅度地比划着,“和这么有缘分的姐姐留一个联系方式?”
盛晴点开二维码,手机屏幕朝上递给谢予葳。
谢予葳展颜一笑,眉眼跟着弯了些,边编辑好信息点击传送边说:“我的名字是给予的予,葳蕤的葳。”
盛晴点了同意后放下手机:“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啦,要回去了吗?”谢予葳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抬起头来。
“是,”盛晴没否认,“再见。”
盛谨先一步向停车的地方去,盛晴走在他左手边,发现谢予葳和许长晏也朝同一个方向走。
谢予葳直说:“司机在那边等我,还不是很晚,我没有在冬天来过淮市,想去别的地方再玩玩儿,三天之后我就要回去啦。”
“玩得开心。”
盛晴脚步不快,谢予葳顺道一起走,话密起来:“我特地写了一份游玩计划,但是我觉得会玩不完。盛晴姐,你是这儿的人,有没有哪些地方是一定要看一眼的?我看网上的旅游帖子好像每个地方都必须得去。”
“没有,”这座盛晴从小生活到大的城市在她这里就是一座很无聊的城市,“过节热闹点。”
“也对哦,你要是问我首都有什么好玩的我也说不出来。”谢予葳自己就给自己解释好了,“长晏哥也不知道,那我就自己琢磨吧,我会跟你分享的!”
到了要分开走的地方,谢予葳冲盛晴和盛谨挥挥手:“盛晴姐,拜拜!”
盛晴便说再见,看许长晏送着谢予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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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盛谨没启动车子,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盛晴扣好安全带,见他没动,问:“什么问题。”
“他对你的心思,”盛谨斟酌着开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盛晴神色自若,“和陈樾比,有不同吗?”
盛谨很少跟盛晴谈论这方面的问题,过去不乏有追求者,在他和盛晴的认知里都是不需要去在意的事,可今晚看着盛晴和许长晏的交流,他却隐约觉得不一般。
他知道盛晴和许长晏以前就认识,但不清楚更具体的事,盛晴没说,把对方当过客一样的存在,这几年来没有提过一次。
他是在宁衍的接风宴那晚才见到许长晏,那时盛晴也没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有,”盛谨顺着直觉答道,接而是问,“他说你救过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年前,在科莫多,”盛晴答得自然,“看见他溺水。”
“就因为这个?”
“我不知道,你得问他。”
盛谨安静两秒:“姐姐,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盛晴说完,想到别的,缓声道,“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相机,在回来之前,和《Seraph》的谱子一起送人了。”
“是他。”盛谨很迅速。
“我没想过和他再见。那天下雨,我替他撑了一下伞,当时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回来之后我才记起他是谁,后来在宁衍的接风宴,你也看见了。”
盛谨听着盛晴交代起因经过般的一长段话,定定地提醒她:“姐姐,现在不是在医院。”
一提起以前的事,情绪起伏大时就这样。
她的状态还没完全调整过来。
“哦。”盛晴没表情。
“想不明白就算了。”盛谨的目光是柔和的,“舒服就好。”
“褚医生让我别一直压着,”盛晴皱了皱眉,“有点难,我控制不太好。”
“已经很好了,姐姐。”盛谨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