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宴会厅。
晚宴还没开场,不早不晚的时间,盛晴今晚只换了一身白色飘带衬衫和黑色阔腿西裤,盛谨也是简单的黑西装白衬衫,和她一起站着,正跟淮市慈善联合总会的理事长文茵女士聊天。
文茵女士气质端庄,穿着一身素雅的杏色旗袍,此刻站在盛晴和盛谨面前,面上带着浅浅的笑,随和道:“以前刚见你们时还是喻之带着,现在看你们年轻人越来越出色,我也打心底为你们高兴。”
文茵女士是盛喻之的忘年交,也是长辈,盛晴便笑着回了些客气的话,盛谨亦然。
后面又提到一些生活近况和未来规划,盛谨不必说,埋头工作,将来会是盛家新一代掌权人。至于盛晴——
盛晴神色不变:“多谢文姨还挂念着,我跟盛谨都挺好的。现在我是在给自己放个‘小长假’休息一段时间,事情多的话就给盛谨搭把手。”
这话要不了多久就能传到盛喻之耳朵里。
文茵听完,让他们别太累,有时间好好放松一下,盛晴回您也要多注意身体,再聊了些别的,文茵便到别处招呼其他人去了。
盛晴和盛谨也跟另外一些走过来的熟人和知名人士闲聊。
这次的慈善竞拍晚会各界都盯着,赴宴的一部分是像盛晴和盛谨这样的后生,一部分是社会各界的名人,也有不少前辈专程赴淮莅临现场,因此盛晴全程都保持着礼貌和温和,跟前辈们聊了许多。
聊完后没过多久,盛晴注意到边上的动静,看见许长晏和程韫一道前来,身边还有宁衍。
这幅情景怎么看都有点熟悉。盛晴看着三人来到跟前,叫她和盛谨一声,一行人便互相简单地寒暄一下。
文茵女士上台致辞总结总会这些年慈善和公益项目的成果,晚宴开场。
大家在指定的席位坐好,盛晴左手边是宁衍和另外一个集团的总裁,姓江,右手边就是盛谨、许长晏和程韫。
宁衍许久没见盛晴,主动跟她聊起来,还跟盛谨也说起项目的事,只是盛晴始终看起来不冷不热的,注意力一半都在台上的表演。
江总也是女性,眼神精明锐利,跟宁衍之外的人都不熟,看盛晴没什么兴致,就打趣宁衍还是太严肃,说不在工作时间不谈公事,提起些比较日常的话题,有意跟盛晴拉近距离。
盛晴笑容很淡,几乎没有,听到江总开口,也只是随意应付两句。江总看她油盐不进的,到后面也不再自讨没趣。
这次晚宴的菜品盛晴不喜欢,象征性吃了两口。
不久,竞拍环节开始。
第一件拍品是条钻石项链,盛晴和在座其他五个人都没兴趣。听着拍卖师的介绍和旁边人陆续举牌出价的声音,盛晴又开始有点犯困,盘算着这个会还得要多久才能结束。
拍品不少,预展她跟盛谨都没有去看,是慈善性质的拍卖晚宴,所筹得的善款会由淮市慈善联合总会投入到各类慈善项目中。拍品向社会各界征集,能猜到会像以前一样,上至名贵古董藏品下至品牌总部的参观机会,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在场的气氛相对放松,盛喻之让他们看着办,留意最后是谁拍走盛世捐赠的东西就行。
抿了口酒,盛晴微微偏头看向在翻阅拍品图录的盛谨:“决定好选哪样了吗?”
“看好了。”盛谨只大致翻了一下,合上册子,说了个编号。知道她宁愿去多谈两个项目都不想待在这样的场合,现在已经开始没什么耐心,于是低头轻声对她道,“等会儿的事也交给我就好。”
主办方的开场致辞盛喻之要求盛晴代表盛世上去,盛晴没听,是让盛谨上去的,在文茵女士之后,紧接着是宁衍,最后还有个收尾,谁都不能提前离场。
盛晴抬眸去看台上,第一件珠宝很快竞拍完,第二件、第三件接连被展示出来。
宁衍和江总的目标都在后面,对前面的情况没那么在意,见盛晴看得认真,宁衍看现在在拍的那件知名话剧演员的签名礼盒,问:“盛小姐对话剧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盛晴把视线转到宁衍身上,“宁总想了解的话可以请专业人士讲解,恕我无能为力。”
宁衍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探听她的喜好,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他倒也不恼,对她始终有礼有节,挑不出什么错,很多时候她也只能耐着性子。
盛晴想着想着脑袋开始放空,没一会儿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许长晏那。
许长晏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她,重逢后这大半年的几次见面都是偶遇,偶尔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许长晏这个人,她现在反而对许长晏的心思似懂非懂。
注意到盛晴的目光不经意瞥过许长晏,而后又回到台上盯着台上出神,盛谨看了眼许长晏的左手,又想到今早盛晴手上的伤,若有所思。
虽然现在盛晴面上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但盛谨看着,总觉得盛晴的反应不太对,他没怎么见过自家姐姐这样,揣摩许长晏的伤估计和盛晴有关系。
刚坐下的时候江总看盛晴和许长晏手上都包扎着,惊诧了一下,问了声两人的手,盛晴说划了一下,许长晏的回答则很简单,只说是意外。
大家心里存疑,但也不方便多问。
盛谨情绪不显,继续看台上。
盛晴看了不到十五分钟,垂下眼皮,拿起册子,没按顺序翻,随意打开一页,看里面拍品的信息,看完一页她便又随机翻开另一页。
没人打扰,她看得认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盛晴看了大半,捻着册子打开一页,在一列拍品中,一张乐器的照片映入眼帘,她的动作立时顿住,瞳孔骤缩了一瞬。
上面是一把小提琴。
册子上写明了这把小提琴的名字、来源及估价区间,每一个字盛晴都很熟悉,她盯着那些字看着,感觉心跳渐渐有加快的趋势。
过了两分钟,又也许是十五分钟,盛晴若无其事地往后翻了一页,上面的内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直到按顺序浏览到最后一页,盛晴合上册子放回到桌上,看台上的屏幕,依旧是原来的表情。
她没意识到自己周身的气息沉了些。
有轻微的翻书声被淹没,一直没动静的许长晏忽然跟信号连接成功似的,拿起自己面前的册子开始看。
程韫眉梢微挑了下看过去一眼,没说话。
进度过半,盛谨举牌拍下了件瓷器。根据顺序,再有几件就是盛世捐赠的东西了,盛晴扫视周围一圈,在心底想着可能拍下的人。
很快,小提琴被展示出来。
工作人员开始介绍,屏幕上写着小提琴的捐赠方是盛世集团,场内的气氛一下多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紧张。
一百万元起拍,加价幅度为五十万元或其整倍数,对于这场慈善拍卖会来说是个中规中矩的数字。
周围的人都在低声交谈。
盛晴目光沉沉。
家里只有沈闻远对小提琴有兴趣,这把小提琴,当年盛喻之用六百万欧元请名家特别制作,沈闻远用它和钢琴创编了一首合奏曲,之后就一直放着,品相很好。
沈闻远过世后,留在家里的东西都被清走,除了这把价值千万的小提琴。
盛晴没想到盛喻之会在今天把它拿出来,甚至还将价压低。若非盛喻之有意为之,单从这把琴本身的取材和制作工艺看,那边给出的起拍价都不可能只有一百万元。
盛喻之的目的显而易见。
盛晴没料到,盛谨同样意外。在小提琴被展示出来的瞬间,他下意识就想扭头去看盛晴,碍于在场还这么多人看着,又硬生生忍住。
请来的小提琴师垫上腮托试拉了一曲展现音色效果后,在拍卖师的引导下,开始有人出价。
琴是私人定制,即便不懂,稍微查一下制琴师也大概能猜出这把琴的价值,再加上是以盛世集团的名义捐赠的,很多人在犹豫过后快速出价。
同一桌的江总也参与到竞价里。
盛晴和盛谨静静地看,宁衍、许长晏和程韫都没有动,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价就加到了八百万。
又过了片刻,气氛静了一下,宁衍终于拿起号码牌报价:“一千万。”
宁衍会选择拍这个盛晴不奇怪,继续看台上拍卖师的反应。
宁衍出价后,原先报价比较高的几个人继续加价,宁衍随之又整倍地往上加,一下把价格拉到了两千万。
盛晴算着,这个价再加下去马上就要赶上最初定制的价格。并非是古琴,收藏价值相对没那么高,其他加价的人已经没什么声音,迟疑着。
纵然付得起,几千万也不是小数目,要向盛世示好并非只有这一种办法。
琴最后会落在谁手里一目了然。
拍卖师一手举槌,一手手掌指向宁衍,开始喊第一次。
盛晴收回目光,后面的事不想再看,端起酒杯抬眸的刹那,撞上许长晏沉静的目光。
许长晏看她手里的酒杯,什么都没说,只是移开目光,拿起自己手边的果汁喝了一口。
盛晴感觉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撇开眼,听拍卖师喊第二次。
就在全场都以为马上要落槌成交时,前面已经拍下过一幅画的程韫忽然慢悠悠地伸手,抬眼望向台上,气定神闲地开口:“两千五百万。”
拍卖师反应很迅速,立刻接过话。
所有人都是一怔,意外又不意外程家太子爷会拍第二件。宁衍与程韫四目相对,再度举牌:“两千七百万。”
程韫追上去:“三千万。”
宁衍加价:“三千二百万。”
“三千五百万。”程韫似笑非笑的黑眸看着宁衍,明显是要跟宁衍竞争到底的意思。
宁衍以为程韫已经拍过一幅画了不会再叫价,不曾想程韫竟在最后关头堵他,原先平静的表情几乎要维持不住,盯着程韫:“程总再为这把琴花大价钱值得吗?”
程韫淡声道:“开心当然值得。”
这话说得简直像在挑衅,仿佛多付一千五百万只是为了寻开心。
宁衍本来势在必得,现在也拿不准了。来这一趟不能空手而归,他又一次抬高手臂:“三千八百万。”
“四千万。”
“四千二百万。”
“四千五百万。”
场面胶着,整个会场似乎都安静下来,生出一种在拍卖行现场激烈竞争的错觉。
盛晴思绪万千,握着酒杯的手都收紧了些。程韫平日里看着是副纨绔公子哥样,正经起来时身上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宁公子还加价吗?”程韫眸色幽深,直视着宁衍。
宁衍沉默片刻,用行动说话:“四千七百万。”
已经是天价。
程韫停了会儿,宁衍猜不懂他的心思,只知道再加价马上就要超出预算太多——兴宇只为这次的慈善拍卖准备了四千万的资金。
拍卖师又喊到第二次,兜兜转转东西似乎又要回到宁衍手里,有人甚至开始怀疑起程韫是故意抬价。
程韫拇指擦了擦号牌,最终举手:“五千万。”
结果已定。
宁衍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把私人定制的小提琴在慈善性质的拍卖晚宴上被拍出天价,情况着实罕见。
拍卖师落槌敲定,恭喜程韫。
宁衍只得在后面拍下其他物件。
气氛又轻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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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结束,盛晴从车上拿了外套穿上,看见马路对面程韫和许长晏正并肩站着,在说话。
盛晴跟盛谨走过去,江边的寒风更甚。四人静默一阵,盛晴看向程韫,“没记错的话,那把琴并不值这个价。”
“本来这个钱也要花出去,不如拉近一下合作伙伴的关系。”程韫的视线落在盛晴身上,意味不明地接上话,“不是说了,开心就完事,我觉得它值这个价就行。”
盛晴不语,从程韫拍下来那一刻她就在想究竟要不要问程韫是否愿意再把琴卖给她,现在听着程韫那么说,她问:“程先生还对小提琴有研究?”
“并不,”程韫没拐弯抹角,“放心,能保管得好好的。”
这话说得就有点微妙了。
盛晴最后还是没有问程韫把小提琴买回来,她垂眸看着江面水波荡漾,胃里是空的,脑子里一时也有些空。
谁都没有说话,程韫和许长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三分钟后,倒是许长晏先出了声,径直看向盛晴,叫她的名字:“你的手还没有好,刚刚喝了酒,回家之后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除去宴会上刚碰面时的寒暄,算是今晚跟她认真说的第一句话。
许长晏一整晚都没怎么出过声,别人不主动跟他说话他就一个字都不说,若不是人坐在那能让人注意到,旁人几乎可以直接当他不存在。
闻声,盛晴偏眸去看许长晏的手,继而抬眼看他:“知道了,许先生自己别忘记。”
坐同一张桌,彼此做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大家几乎都没有怎么吃过东西。
“我看也别在这客气了,”程韫翻过手腕露出表看时间,“哦,有点晚了,不介意的话就一道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晚上这个点淮市还多的是地方热闹着。
吃点东西费不了多少时间,大家都不着急回去,盛晴在拒绝和应下之间思考过后,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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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一间从晚上九点营业到凌晨两点的餐馆,上了二楼的小包间,简单点了几份东西。
用餐时间没人说话。
饭后,在茶水区,许长晏沏了壶白茶,不浓,依次为盛晴、盛谨、程韫和自己斟好。
没有外人在,气氛要自然舒服得多。
程韫后背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端着茶,和对面的盛晴说话:“那把小提琴看起来被保养得很好,不花点心思的话做不到吧。”
是这样吗。
盛晴回想起来,定制的那把小提琴沈闻远为它取名“Seraph”,从她记事起沈闻远就偶尔会拉琴给她和盛谨听,曲调大多以悠扬婉转起头,在听得心静之时猝然澎湃,将人拉入热烈灿烂又决绝的幻境,最终回归平静。
沈闻远很喜欢欣赏他们刚开始听时突然被吓到的表情,后来听得多了明白沈闻远的路数了,沈闻远反而走起了深沉的风格。
再后来,沈闻远创编完自己的钢琴合奏曲收录好,小提琴被收起来,没再拉过曲子。直到他离开,盛喻之把小提琴一并放进家里的收藏室,会有专人负责里面藏品的定期保养维护。
这样也算是花了心思吗?
“六百万欧。”盛晴藏好情绪,说得简单。
很好懂,程韫低笑了声:“这么说我还多花了,看来以后我也得对它多用点心。”
“想让你的五千万白花也行。”
“不会吧,我看起来已经败家到这种地步了吗。”
程韫语调夸张。
玩笑过后,疑似被植入十万个为什么芯片的许长晏开机,很认真:“为什么叫,Seraph?”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沈闻远知道。
最后创编的钢琴合奏曲同样被沈闻远命名为《Seraph》。
沈闻远的后背有一大片六翼天使的纹身,包裹他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
以他的性格,或许叫“Satan”更合适,可他没有。
盛晴以为自己对沈闻远的记忆早已所剩无几,今晚看见小提琴,才发现原来那些记忆一直隐于深处,无人提起时,安静得像是不曾存在过。
她解答不了许长晏的问题,实话实说:“不清楚。”
她和盛谨从来就不懂沈闻远。
许长晏没得到答案,也不追问,只沉默下来。
晚宴上介绍拍品时已经说过小提琴的制琴师和持有者。沈家落败前,沈闻远是出了名的风流儒雅;沈家落败多年,沈闻远这个名字渐渐被淡忘,以“盛喻之的配偶”的名义被认识,后来又作为“盛晴和盛谨的生父”存在,一般情况下没有多少人会提起。今晚乍然听见这个名字时,私底下还有年轻人在问是谁,得到答案后暗暗惊奇了会儿。
盛晴那一桌的人都是知道的。
出于礼貌,没人在两姐弟面前提起沈闻远。
“既然已经没办法探究,”程韫喝完茶,俯身拿茶壶给自己又倒上,“就当是天神保佑了,讨个吉利,我就说这钱花得值吧。”
盛晴眼睫垂下,捏着杯壁的指尖微微泛着白,到底是没说什么,静静喝茶。
盛晴:烦。
程韫:大少爷我也是又装上了。
许长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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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Sera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