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发如瀑,江世晏的手指笨拙却轻柔地穿梭在发间。他们默契地保持沉寂,仿佛这是仅剩的亲昵。
银穗清脆的轻响在此刻也显得如此喧闹。
“好了。”江世晏轻咳了一声。
宋景昭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江世晏的眼眸,感到眼前雾气弥漫。
“多谢。”宋景昭挤出笑容。
街头仍然人流涌动,会场的歌声能从这条街传到另一条。
纸醉金迷,容易让人淡忘了如今处在的时局。
台上舞女仍唱着:“冷夜无眠空枕,是愁思煞人……”
怎又枉这情深,叹余生不逢。
停车后,仆从拉开了车门要帮宋景昭打伞。江世晏仰头看到这一幕,当即剜了那人一眼就将伞丢给了司机。
宋景昭颔首后牵着袍摆小心地走着,天寒阴湿,雨溅进鞋中是钻心的冷。
忽地,宋景昭的视野里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她愕然抬起头,看见江世晏弯下身子钻到伞下来。那一瞬,江世晏俊秀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占据了她眼前所有的光彩,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这让她朝思暮想的面庞。
“让开。”江世晏凛声说道,顺手接过了伞。
那仆从赶忙埋首,快步走了出去。
宋景昭偷偷地看着他的侧颜,失了声。
“走吧。”江世晏将伞移向宋景昭,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宋小姐。”他声音沙哑低沉。
”好。”宋景昭脸上笑意漫开。
天杀的忘了他。
走至檐下,江世晏收好了伞,交给了门仆。
他弯下腰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出,看向宋景昭。
宋景昭看着江世晏眼神温柔如水,她有些晃神,但立刻会意搭上了他伸出的手。
江世晏转过脸,在宋景昭看不到的角度弯了唇角。
他们步频一致,门外的风吹动了宋景昭的衣摆。
门仆恭敬地将门拉开,会场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
好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
霎时交谈声四起,众人小心地瞧着宋景昭,自发地退到两侧,为他们让出条路来。
“这就是那位害了疯……的宋小姐?”一人用折扇半遮面,悄声问着。
“可不就是。”
“传闻居然是真的…...”
“这宋小姐,竟生得这般好看。”
“两人真真的般配啊。”
宋景昭听着两旁的议论声,渐渐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身体不自觉地往江世晏身边靠了靠。
江世晏感受到了宋景昭的不安,他放缓了脚步,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显得暧昧至极:“往前走,我在。”
宋景昭看向他。
世间喧嚣仿佛也静息下来,这偌大的空间好像成了独属他们的天地。
漫漫长路,跌撞着等尽头何处。
江世晏笑着对宋景昭说:“我在的。”
也不怕等不到天黑,盼不到天明。
江世晏领着宋景昭到了座椅处:“宋小姐可先坐在此处,若是嫌太过吵闹,可以唤人带你上楼去297室歇息。”
“江……”宋景昭收回了挽着他的手。
“想做什么就去吧,”江世晏轻道,他看着她的发簪,眸中笑意更深,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那簪子,“我不会让宋小姐久等的。”
他撩动了簪子上的银穗。
宋景昭今日已不知晃神了多少次,等她再反应过来,江世晏已经走远了。
宋景昭接过了酒侍端上的高脚杯,拿在手里轻轻摇晃。她在人群里搜寻着江世晏的身影。
“他今天……”宋景昭抿了一口酒,“不太一样。”
许是方才众人都看到了宋景昭是由江世晏带来的,一时座椅四周清净,竟没有人敢前来搭讪。或许是因为江世晏的气势凌人。可他偏生了那一双含情眸。
宋景昭从卡座上起了身,开始寻起了人。
她从那一群乌压压的人中看到了吴德,便断定秦姐必定在这里。她要找秦姐必须谨慎又谨慎。
宋景昭与秦妍不同,秦妍潜伏在吴德身边,接触是真正的东民党要员,而她被分派到江世晏身边,江世晏充其量也只是“间接接触人员”。她可以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过闲散日子,可秦妍不同。稍有不慎就是前功尽弃,满盘皆输,甚至会引起东民党的反制。
这年头,合作表面的风平浪静早已是泡影。
他们在等——等一枚掷向平静大海的石子。
江世晏站在会场的另一头,在这里的都是在宣江有头有脸的商人。他们“富态”的身形更衬得江世晏风流蕴藉。
江世晏倚着墙,手托着高脚杯轻轻晃着。
他生得高挑,如今站在一群油光满面之人面前更是打眼,他留这的一缕小辫,不论谁见到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江世晏!”冯礼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江世晏看到冯礼有些惊讶。
冯礼与江世晏在淮州念书时是同窗,两人关系原本就不错。冯礼性子豪爽,是江世晏少有的朋友。那冯礼还因此感到自豪,逢人就吹他是江世晏的朋友,弄得江世晏在旁人提及此事时很是尴尬。
抛开这一切不谈,冯礼是真有一身本事。
当年的冯家还只是小门小户,因着出了冯礼这么个才子才翻了身,白手起家做起了走茶生意。
此时正当交通方便,茶行、茶道兴起,冯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这十一年,也是他陪着江世晏跨过了黑夜。
“还不是你弟弟。”冯礼摊开手,“他说他忙着熟悉慕朝,好快些接过这个烂摊子。”
江世晏轻笑,抿了一口酒水。
“诶不是,”冯礼一只手搭在江世晏肩上,“你给句实话,那宋小姐是不是就是宋景昭。”他压低了声音。
江世晏只是看着眼前那些人的谈笑甚欢,并不回答。他用指腹摩娑着杯身,神色淡然。
冯礼心下了然,知他是不愿再回答,忙转了话题:“才两三个月不见,你怎么就把慕朝让给宗诚了?”
“太累了。”江世晏看了冯礼一眼,“这件事别说出去了。”
“哦。”冯礼观望着四周,见无人看向这边才继续道,“发生什么事了。”
“总归别为我出头,到时只说你不知情,不会有人为难你。”江世晏举起了酒杯,顺着灯光照来的地方看着杯中酒水。
“你怎么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瞒着干,”冯礼掐了江世晏一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到底是不是兄弟。”
江世晏吃痛,他剜了冯礼一眼:“那我就能让兄弟赔上一家老少去替我出这个头吗?”
冯礼看着江世晏,自称口若悬河的他在此刻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良久,冯礼转过脸来,咽了咽喉。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难过是种什么滋味了。
“江世晏。”冯礼叹了口气。
他虽不知江世晏究竟要去做什么,但他已有预感,这事八成和宋景昭有关系。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
江世晏挑眉,不置一词。他放下了高脚杯,目光下滑,刚好对上了吴德的眼睛。
吴德勾唇,举起酒杯与江世晏隔空相碰。
江世晏点头,极轻地冷哼了一声。
冯礼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心下了然。
“你跟他有仇?”冯礼朝吴德仰了仰头,“前会还让他丢那么大个脸。”
“没有也有。”
“小江啊,怎么还站在那里,”王海民招呼着江世晏,“快过来坐。”
冯礼放开了江世晏:“快去吧,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我老子还等我过去呢。”
“嗯。”江世晏颔首,“回见。”
“我还能见到你吗。”冯礼嗤笑,“我明日出国,你一时半刻是见不到我了。记得时刻想着你兄弟我。”
“嗯。”
“真冷漠。”冯礼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再说,有宋小姐了,还要兄弟干什么。你可别给我死在宣江了啊,那我就只能给你守寡咯。”
“还是别了,我家里有人,”江世晏笑着推开冯礼,眉间的愁绪也散开了,“夫人听到了不得掐死你。”
“哈哈,”冯礼笑得牵强,“那就好好的呗。”
“生死由天,”江世晏有些落寞,“我大不过老天爷。”
“走了。”江世晏拍了拍冯礼的肩膀,转身走向王海民。
冯礼看着江世晏离去的背影,到底没舍得就这么转身离开。
“回见。”冯礼小声答道。
江世晏扫了眼眼前空置的座位,走向了吴德较远的那个。他坐下来,双腿交叠,听着几人的交谈。
“这还赚得不多?你,看宣江那些个证券交易所,哪个不是富得流油?”
“要我说明国元年的‘橡胶股’才是厉害,你是那麦边,实业没干,金凭股民买股不识股,这招阴是阴了点,可他当时不照样靠给人画点饼赚了个盒满钵丰?”
“可现今人家被摆这一道,哪有那么容易再散这些个财呢?”
“要都照你这个消极态度,我们几个还是趁早转行吧。”
一众人哄笑起来,唯独江世晏仍冷着个脸。他瞟了王海民一眼。
“该王总,您女婿批准发行的那个‘两峡关’库券开出的市价可比先前一百收五十元高出整整二十元每百元呐,这行情可站不住脚啊。”一人说道。
“我已是将‘两峡关’卖出了,就等着它跌下来,到时再买进,就算财政部三月后和银行结价时‘两峡关’比往先提了价,我们也仍有赚头。”
“如今就抛出了,不怕‘两峡关’不跌价吗?”
“有涨必降嘛,常有的事了……”
吴德头脑冷静,在谈论声中沉默地观察着局势。
这的确是一个赚大钱的绝佳机会,只要在‘两峡关’跌价前抛出库券,再等跌价后重新购进,到时一能应付财政部的清算,二能从财政部结价后赚取差价利润。这般看,此事何乐而不为?
但“两峡关”真会降价吗?
吴德不敢托大,他把玩着手中酒杯,低头沉思着,一声没吭。
江世晏照样沉默着,他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吴德身上。
他盯着吴德,将杯中晃了一圈又一圈的酒一饮而尽。
感谢阅读,欢迎意见!!!
猜猜下一章是啥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