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张子腾开车捎周岚去太古汇上班,他自己回去睡觉了,说昨晚伺候果果累散了,失恋的女人最是豺狼虎豹。
临近年底,海外的合作伙伴纷纷步入假期,感恩、圣诞最后是新年。周岚倒多了不少闲暇的时光,和女友聊着微信,端着茶走到窗边,看到对面的万望大厦,倒是感觉和以前不一样,十八层像是《阿甘正传》的巧克力盒,不知里面是苦还是甜。
下班的时候张子腾给他打电话,说卢姐这出事了,让他赶紧来三季酒店。他问什么事,子腾说,“她的冤家来讨债了!”
周岚在酒店门口碰到张子腾,他换了套灰色羽绒衣黑色牛仔裤,神采飞扬的拉着他进去,却不紧张。刚进去就看到四楼有个染着金色头发的孩子大喊大叫,十三四岁年纪,嚷嚷着要从上面跳下来,撒泼打滚,卢姐慌着神在旁边劝说,全然没了白马荟叱咤风云的气焰,旁边几个慌张的服务员帮着拉住孩子。
周岚本想上楼帮忙,子腾说人已经太多了,没必要过去凑那个热闹,拉着周岚在Lobby的沙发坐下。
张子腾说,“那位是卢姐的儿子,这已经是第二次闹了,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自由,咱们就坐在这喝个咖啡吧。”
优雅的女服务员过来说,“两位先生要么坐远点,刚刚打了电话已经喊了消防队的人来了。”
张子腾说,“你看吧,连服务员都这么淡定,你怕什么?”
于是楼上闹腾围着一群人,楼下的服务员连床垫都拖来了,又围了一群人,搭着荒腔走板的戏台,几个美国人换座到窗户边,感叹含蓄的中国人也会失去理智。
卢姐像是给孩子许诺了条件,这位戏台的主角才逐渐被劝住,从栏杆上翻下来。卢姐拐着他下楼来。
这出戏倒是短命,金发孩子被谈妥,估计诈了不少钱,子腾说,“咱们估计有一半都在给这个孩子打工。”
卢姐走到子腾面前,像是有个共同话题,问道,“十八楼那两个不争气的少爷叛变,你也知道了?”
子腾点头,“就在你老公的场子里,闸北火车站附近。”
卢姐眼中冒着怒火,“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你们两个跟着我走!”
周岚和张子腾面面相觑,不知不觉竟然成了卢姐的左右护法,两人赶紧跟着走出酒店,都不用结账,自然有白马荟的人来买单。出了旋转门,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正等着,像一艘出战沙场的航空母舰,子腾和卢姐坐在后排,周岚坐在前座。一上车卢姐就对司机说,“小汪,现在去国金会所。”
司机有些犹豫,“这会儿刚过7点,正是接客的时候,若真是闹起来,就怕麻烦事多。”
“你还想拦着我?”卢姐怒火更上来,“是你的麻烦还是我的麻烦!这儿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他凭什么每次图个清静,就来祸害我一个人!而且近来我还知道,他偷偷在我的会所里挖人。他倒是眼光好,男人的生意还赚不够,惦记起我的生意来。”
张子腾说,“姐,他不是男宾的场子吗?怎么也开始做起女宾的生意了?”
卢姐说,“他那点眼界,全钻到钱眼子里去了!还有那没见过世面的大学生,还以为去了闸北就是攀了高枝,我是不想坏了这一行的规矩,不然报警,将他们全部抓走!”
周岚心想,你做的也不是正当生意,这会儿说出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想必在静安这地界,一定有靠山,才能纵容她的横行霸道。
劳斯莱斯沿着石门一路畅通往北,让周岚不禁感慨,通勤的打工人无论什么座驾,都得让着这豪车,不然一点剐蹭就要赔个干净,几个月白打工。周岚打岔问道,“卢姐,你这车是买的还是租的?”
卢姐哼了一声说,“我这车本来是送小孩上学用的,后来他大了,看不上这老古董,说开去学校丢他的人。我就给保姆用来买菜了。”
子腾说,“这会儿他不懂,只管要些新贵的跑车,殊不知再大点年纪,才念起经典的好处!”
卢姐说,“算了,等他再大点,就送他出国,我知道就这几年最麻烦。但也不该我一个人天天熬,他爸凭什么天天花天酒地!”
车驶过苏州河,子腾说,“这河就像是南北的分界线,各守各的规矩,要是越界破了规矩,谁都不要玩了。”
“从晚晴起,这条河就用来淹死叛徒的,如今是新社会,我当然不敢枉杀人命。“卢姐说,“但我今儿要给他立立规矩!”
周岚明白,今天一定会见到卢姐传说中的老公,听子腾讲过,两个人都是“老宁波”,曾经合作在卢湾静安开了几家夜总会,后来有钱了,他老公暗地养了几个小老婆,让这对奋斗创业、伉俪情深的夫妻一下破裂。
她老公狡猾,挖走了她所有的客户资源,卢姐愤不过,眼光也毒辣,一下看中了女老板会所生意的蓝海,一头扎进去,招兵买马,招揽宾客,那时候陆家嘴刚建了几栋楼,她甚至戴着安全帽前往工地布张生意,抢来和她一样的女英雄,才有了今天的格局。
车停在博曼酒店楼下,门口站着位身高一米九的大汉,西装革履像个保镖,里面又有两位女服务员,上前问,“几位是到中金会所的吗?”
卢姐没接话,踩着高跟鞋只管往二楼走,两排的迎宾小姐和先生如同审阅游行,气势磅礴,相比之下,白马荟就是小家碧玉,如江南水乡的婉约羞涩。刚上二楼,就有位夏日清凉的女模特,唇薄眉细,像《新龙门客栈》的老板娘,上前说,“什么风把卢姐吹来了?不知道是找人的,还是来办事的?”
卢姐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打过去,“你是被人打劫了没衣服穿,还是人老色衰只能穿着肚兜博眼球!别跟我废话,快把你老板给我喊出来,否则一过今晚十点,我就把你们店给砸了!”
那女模特见她没好脾气,立马也坏起脸,严声厉色起来,“我是给你几分面子才喊你卢姐,别在这倚老卖老,你守着万望大厦的小本生意不做,这会儿来这里找什么没趣!以前静安和闸北是两家,现在都成了静安,可不意味着都得听老静安的!”
卢姐说,“我不管你是闸北还是静安,就算是卢湾,规矩也是我当年立下来的!”
女模特继续骂道,“火车站的地界可不是什么老鼠窝里的女流之辈能闯出来的!我知道卢姐看不起我,见我是靠着男人上位的,可今日不同往日了,我现在招待的客人,可是卢姐见都没见过,惹都惹不起的人!”
卢姐说,“你老板的话我不跟你计较,但有一点,我白马荟的少爷,是不是偷偷把生意拉到你这里来了?”
说着就往前冲,推开一个包厢门审视,又推开另一个包厢门,有的客人在里面吓得赶紧穿衣服,有的客人嚷嚷着谁这么无法无天。女模特见状,赶紧喊人平复客人心情,送果盘送洋酒。又令人上前要拉住卢姐,结果被卢姐一瞪,“谁敢拉我的手,我就能断他的胳膊!”
这气焰,估计是武则天投胎转世,周岚第一次见这场面,不知该怎么办,还有些狐假虎威的势气。子腾倒是上前劝说,“姐,咱们要找人,不必亲自来找,你这样闯进来,他肯定跑了。”
正说着,推开一扇包厢的门,果然看到两位俊朗的少年,陪同三位女老板正在唱歌。其中一位还是周岚在万望大厦的电梯里见到的练习生,竟然出现在这里。
少年看到卢姐,一下心虚地低下头,卢姐淡定地说,“原来是瑞儿和飞飞,看来这里的河里有大鱼,你们挤着跑这里来充鱼饵。”又转头温柔对女模特说,“你给几位老板再找几位少爷过来,钱都我出,我先把这两个不争气的少爷带到隔壁问问话。”
果然是通晓人情世故的卢姐,并非要砸了这会所的生意,两个少年犯错了走在前面,跟着服务员来到隔壁空的包厢。
卢姐不慌不忙地坐下,先点了根烟,然后抬眼问道,“是谁给你们开价过来的?”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僵持着,子腾倒是起劲,上前说,“这会儿倒是哑巴了,在客人面前一个个神采飞扬给你们能耐的!这里是给了你们多少钱,够你们这样下贱!”
这时门被推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进来,比周岚还高半个头,跟着位戴着眼镜的女秘书,“原来是卢姐来了,看来我又把您给惹到了,想来砸我的店。不过刚刚我也让人去了三季酒店那,若是我这里有什么麻烦,必然有人会举报,将白马荟全部给端了。”
卢姐轻轻一笑,“果然你不肯吃一点亏。但是你不必太过紧张,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哪里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几年前大闹一场,我只能灰溜溜地从卢湾搬走,什么巾帼英雄,不过都是激励弱女子要争强好胜的,哪里就真比得过男人呢。”
男人见她柔软,自然也客气起来,“那你今天气势汹汹,又要来理论什么呢?”
卢姐指向那两个少年问,“他们是不是你派人从白马荟抢来的?”
男人打量地一圈,又问了身边的女秘书,女秘书回答说,“是他们自荐来的,只说是体校的学生,没说在白马荟上过班。”
男人摆出无奈地表情,“即便我要做女宾的生意,也不会从白马荟挖人,市场上男人这么多,我贴个告示,重金招聘,什么人才得不来?你那些旧年代的礼节规矩,早要淘汰了!”
卢姐说,“既然我今日特地来找,人我自然就带走。无论旧规矩还是新规矩,若是我的人再出现在这博曼酒店,就别怪我老脸都不顾了!”
男人点头,对身边的秘书嘱咐说,“听到了吗?以后要查明清楚。”又对卢姐说,“既然人已找到,那您请回吧,我还要做生意呢。不像你人口寥落,我这里可一大帮人要养。”
“我还有一件事问你。”
“什么事?”
卢姐说,“孩子终归不是我一个人的,为什么每次都来闹我的心,在那三季酒店也闹了两回了,经理都找到我了,再出事他们也兜不住,再有居心叵测的人,那我白马荟的生意也不要做了!好歹你也管教管教,毕竟他长大了,也不止给我一人养老不是?”
男人说,“儿子昨儿在我这里闹过了,但估计以后也不会找我了,我也不想见他。这种不成器的儿子,还指望他养老,不扒了我一层皮才是。”
卢姐问,“他昨儿跟你闹什么?”
男人说,“他知道了我又有了儿子,当然心急,巴不得现在就来和我闹些家产回去,怎么?他没和你说吗?”
这话让卢姐一下傻眼,她肯定没料到是这样的原因,她有些恍惚,看了眼子腾和周岚,又掠过两个背叛的少年,突然站起身,有些神情恍惚,那嚣张气焰当然无存,“我先走了,日后再找你算账。”
男人知她软肋,故意说道,“到时候满月酒给你下帖子,人可以不到,但礼金记得要给。”
这话给了卢姐致命一击,子腾见势也没了气焰,拉着那两个少年也都走了。门口等着的那辆劳斯劳斯,此刻也只像辆破旧的老本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