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予恬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作为普通人家的小孩,跌跌撞撞一路升学,很快家里有了安予涟,也没多好的条件带着姐妹俩见太多世面,最多不过一年出门旅游几趟,她作为要起榜样作用的姐姐,在父母的监督下鲜少做过出格的事。
最离奇的经历也不过是带着手机进学校,班上小测的时候偷偷戴蓝牙耳机听歌。
如今,因为不可抗力等原因,与同校关系比较复杂的男生一起在车站过夜,对她来说属实是有些刺激。
从小到大对于外界若有若无打量的视线让安予恬早早有应对这类情况的经验,很快对此习以为常。
她跟着时谨的指引坐下,正想不客气地瞪回去,有必要的时候直接喊来工作人员理论一番,她一扭头却发现时谨有意无意侧身背对着她,角度刁钻地挡住了大部分视野。
连面前都摆上行李箱,再堆起高高几个包,坐下的时候看不见一点外界情况。
她就像一个什么委身在此地暂歇的重要人物,因为保镖人手不够,只得被时谨独自当做什么一看即碎的名贵珍宝,藏于这一方角落之中。
安予恬一时间不知该觉得有些感动,还是对他这滑稽的行为感到好笑。
不过她的身体反应已经替她做出选择了。
“噗……”
听到身后传来毫不客气的闷笑,时谨原本因不知所措而纠结的情绪一下烟消云散。
大概也觉得自己这笨拙的行为很招笑,他尽量维持着表面的淡定,内里却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太怪或者还不够好:“……你笑什么。”
“没有,就觉得你这人还怪好的。”
见时谨转过头一副紧张又努力自持的模样,一双漆黑似玻璃珠的眼睛其中却晶莹流转,想要盯着自己却又因羞赧不住地往旁地扫,安予恬原本想大大方方收拾东西坐好的想法也彻底打消,由着时谨这样一个人在这胡思乱想。
“那你在这休息。我有事离开会喊醒你。”
时谨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交代了由自己守夜。
安予恬没反驳他居然试图一个人在这通宵,自顾自靠着椅背刷起手机,打算等后半夜时谨脑袋颠颠的时候,再如同天神下凡救世般大发慈悲准许他睡觉。
俩人都没有和对方聊天的欲/望,各自面朝两边捧着手机玩,愣是营造出一种中年老夫老妻的和谐气氛。
候车站即使是半夜也充斥着各类杂音。
行李箱滚轮不住摩擦着地面的声音、时不时的咳嗽还有窃窃私语声、偶尔有几个没轻没重,或者鞋底是特殊材质的人走路发出的声响……
头顶投射下昏暗的灯光,其中几盏灯泡已经老旧到一定程度,一闪一闪个不停,等着人来检修;还有时不时飘进鼻中混合着各个种类的泡面味。
这一切都难以让人安然入睡,更何况安予恬在这样特殊的陌生环境中感到无比的新鲜感。
她现在很亢奋。
大容量的充电宝完全够用,哪怕时谨过一会因为手机没电而百无聊赖地四处发呆开始犯困,她也能大手笔一掏,壕气地在他感激涕零的目光中将这个不需要扫码付钱也不会充电死慢的神器塞给他充一轮……
安予恬,请停止你那完全脱离实际的幻想。
大概是解锁了全新体验真的让她觉得有意思,安予恬现在明显有点飘。
这么新奇的体验当然要找个人说说。
于是她点开了罗伯特的私信。
【安不甜】:记录一下精彩的一天/撒花
【安不甜】:本来早就查好了路线算准时间,还留了二十分钟容错,结果喜提一次坐反公交,一次坐错地铁,一次出错地铁站,围着车站跑了一整圈/抓狂
【安不甜】:还有比我更完美避开正确答案的人吗!
【时谨】:听我的,以后考试你就选你觉得最不可能的选项,保证你的考运比赌运顺畅一百倍。
【安不甜】:……
她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机器人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
【安不甜】:时谨本人都学会关心别人了,你这玩意儿怎么说话还是这么欠?
身边的时谨一个没抓稳,塑料水瓶从椅凳间滚到了地上,在这一块区域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安予恬自顾自地刷着手机,全程没丢一点余光过去。
很快互相连着的座椅隐隐震动一下,是时谨躬身去捞掉在地上的水瓶。
时谨将它卡在两个座椅间的凹陷处,活像根长度只有一半,宽度还格外粗的三八线横在他们中间。
他眼角抽抽地望着屏幕,一时间不知道是先为自己“懂得关心人”而感到高兴,还是因自己被评价为“说话欠”,继续和旁边的人隔着屏幕争论一番。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评价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
虽然顺着安予恬第一句的意思看,他以前在她心里也是很欠。
很快,身边的人替他做出了选择。
一颗脑袋毫无预兆地从右往他这边砸了过来,时谨下意识地用左手掌心一抬。
温热而奇特的触感让他脑袋一空,疑惑地讲目光投射过去,想看看自己到底托举了个什么东西。
入目是一片正冲着他的漆黑发顶,他左看看右看看,前上左右都是头发,愣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东西怎么长的。
直到发现右边隐藏在长发下的脖子,还有朝着天花板的耳朵,手心中传来的触感才提醒着他,自己一把接在了安予恬侧脸上。
这家伙上一秒还在活蹦乱跳地玩手机,下一秒就这样水灵灵地入定,四处乱倒了!
时谨还没跟上意识的脑回路第一反应想到了每次上课时自己的两位室友也是如此。
这是大学生的统一技能吗?
缓缓喷吐的鼻息像根不停扫弄着他指根的羽毛,灼热的湿气在他掌心的密闭空气中不断积攒,时谨连忙放轻了手指力度,让她能够顺畅地呼吸。
可手指只要位置一动,就会因触碰到富有弹性的脸颊而轻轻捏动。
搞了半天,整个车站里最危险的人是自己。
他们现在的姿势甚至让他都不好松手。一个直直斜倒在另一个左手心,全靠一颗脑袋撑住全身重量,一旦时谨松手,安予恬就会彻底靠在他的腿/根处。
可是单凭一只掌心的受力,将她整个人抛铅球似的往回推也不大可能。
时谨崩溃地忍受着这样的接触,观察了半天后,小心翼翼将夹在二人身体间的右手拖在安予恬左臂,一点点将她扶起,靠在另一侧的墙上。
然后他赶紧从行李箱上抽了一个背包,横在他俩中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玷污的良家妇男。
车站半夜的冷气在人群静谧之后还是很足,时谨却因此起了一层薄汗。
手心还残余着滚烫的温度,还有不知是汗还是安予恬呼吸带出的水蒸气。
好像他每次被迫打破自己认为无比难跨越的边界,都是因为这个女生。
最神奇的是,那些他曾经觉得难以征服的事,经历后好像也都不过如此。
当然,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想再以这样的形式接触安予恬。
时谨点开她的主页,这才发现她半夜的时候拍了张车站牌子的照片,附上一句话。
【安不甜】:区区十个小时,还有爸爸妈妈妹妹朋友们在等着我回去,忍了。/fight[图片]
他想起安予恬得知今晚无法回家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与他不同,她是期待并急切地想要回家的。
而他……
他点开傍晚时分,董诗回复他的消息。
董诗:时间不够就换下一班,钱够不够?
董诗:怎么这么粗心?你把你回来路线给我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董诗:今天实在没办法回来就赶紧找个地方休息,到了地方发个位置给我,明天的车次也记得发,其他的明天回来再说。
董诗:妈妈也不是怪你,下次实在赶不上就别弄得这么紧张,不管是出门还是晚上在外面过夜,一定都要注意安全。
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她上面,下意识产生了抗拒心理。极度敷衍地带过大部分内容后,才不情不愿地把车次和今晚打算发给董诗。
高三的时候,每天回家吃晚饭,董诗都会做一桌丰盛的饭菜,恨不得弥补他中午在食堂少摄入的营养。如今他一个月没回家,不用想也知道董诗今晚肯定把他喜欢或不喜欢但有营养的菜都准备了个遍。
等他回家后肯定会先让他去洗手换衣服,唠叨一大堆车站这种地方有多脏,确认他洗干净后才允许他吃饭。
即使是吃饭,哪怕专门做了他喜欢的菜,也不能挑食,必须每样都吃才行。
然后吃完就把他打发回房间学习……不过现在没那么紧张了,他大概可以看那一柜子的书。
那是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最为自在的时候。董诗除非是很重要的事,否则不会中途进来打扰他。
可惜,今晚的董诗准备了这么久,功亏一篑。
也不知那些菜是不是她明天的早午饭。然后等自己回来,再重新做一桌新鲜的菜。
时谨忽然发现,他也是一直有人等着回家的,即使这个家千疮百孔,破败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