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在傍晚时分勉强压□□内的灼烧疼痛,她晃晃悠悠下床倒水,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就连近在咫尺的桌子上的茶壶位置也无法很快辨别出。
有人从帐外路过,她只能看到十分模糊的轮廓,男女不分。她摸索着来到门口,想让人帮忙将那晶石给傅衡阳,张嘴却发现喉咙沙哑,发不出声。
眼睛、喉咙,接下来是哪?她不知道,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容易接受这件事。
她又慢慢挪回去等着,或许江二小姐晚些时候会来。
可是阿狸没想到,很快的,她不但等来了江二小姐,也等来了很多很多人。
哀痛的哭声于日落之前由远至近,直至阿狸帐前停下来。外面嘈杂不断,阿狸觉得好笑,这个时候偏偏听力是一点没有减退。
“双双,我可怜的双双……”女人的声音凄惨至极,阿狸一愣,这声音她认得,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小女孩的脸。
阿狸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只觉得眼前黑压压一片,却瞧不见小女孩的身影。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双双!”好像有人朝她冲了过来,迎面的巴掌被人拦下了。
“事情尚未查清,凭什么说是阿狸?”江二小姐护在阿狸身前,转头小声对她道,“你先进去躲躲。”
“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躲?”阿狸困惑道,“出什么事了?”
“尚未查清?我的双双在见了你之后就高烧不止,短短几个时辰不治身亡啊……这女人就是大仙说的妖祸!”
小女孩……死了?那双湛蓝的眼眸沉落一瞬的悲伤,继而翻覆汹涌的怒火。阴谋牵扯了无辜幼童的性命,都该天打雷劈。可这世上又有多少报应?
“胡说八道,分明就是迷信之言!”人群外,乔婉娩的声音清冷孤高,两边的人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阿狸虽然看不清,却也能从声音和大致轮廓中辨别出,那拄着拐杖的是傅衡阳。无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把这件事闹大看来在所难免。
“乔门主慎言,各人有各人活法,我们庄子多年来风平浪静,连偷盗之案都未有发生,大军进驻,房屋粮草征用,我们可有过一次怨言?”
“刘管事大义,乔某托大替天下百姓谢过。”
“咱们并非不讲道理,程大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算,从未看走眼。这一点不是我刘李庄人独信,你们大可去打听。在大军进驻之前大仙就有预言,有那倾城之色的妖女将给整个庄子带来灾祸。”
“苦主讨债,审判问刑皆需证据。我们不会包庇同伴,却也不能任由他人污蔑。”傅衡阳看向阿狸,只见她若有所思,并未急着辩驳。
“你们要证据是吧,这算不算证据?!”女人厉声怒吼,阿狸似乎看见自己面前的人散作两边,地上的应该是小女孩和她的娘亲,从那女人的动作来看,她应当是扒开了小女孩的衣服。
吸气声似乎将周围空气都压缩,阿狸看不见,只好询问身旁人。
江二小姐蹙眉看了一眼阿狸的眼睛,分明昨日在花房还好好地,不对,早上的时候还能帮忙救粮食,这么一会的功夫怎么感觉什么都看不似的。虽然不明原因,可她明白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压低声音在阿狸耳边道,“小女孩胸口有个掌印,掌印边缘有灼烧的痕迹。”
阿狸看向躺在地上的模糊身影,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上前。
“你想干什么?”女人惊呼,众人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阿狸丝毫不理睬其他人,脱下自己的外衣,乔婉娩正要去拦,却见她蹲下来将衣服小心翼翼盖在小女孩身上。
这些人素日保守,将所谓的贞洁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口水淹死人,如今却当众扒光一个小女孩的衣服,就为了激起众怒。还是来自一个母亲……如果真的只是想解决问题找出凶手,她大可以不必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阿狸很难过,她见不得小孩子被父母当作谋取利益的工具,她可以接受这个世界所有的恶意,唯独无法原谅没有人性的父母。
“惺惺作态……”女人后面的话被阿狸冷酷的目光瞪了回去,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在面对她的指控时没有任何波澜,却在此刻散发着重重杀意。
“这位是大理寺的仵作,因守丧探亲滞留庄上。我们虽是没什么见识的农户,可所有皇庄里,谁家没有亲戚在城内谋差事?休想糊弄我们。”
“江湖门派万千,武功心法各异,但这独一无二的断春掌法在北域一战成名,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那仵作约莫不惑之年,面色严肃至极,口吻公正道,“不过我才疏学浅,也只听过描述没有亲眼见过,但闻军中有死人谷的秦先生在,或许可以确认。”
傅衡阳蹙眉看向秦嶐,竟然不怕秦嶐查验……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秦嶐自是一眼就瞧出端倪,仔细勘验之下亦感震惊。他犹豫地看向阿狸,又看了看乔婉娩,最后退至傅衡阳身边,“这的确是断春掌没错,但并不能证明是阿狸姑娘的断春掌。”
“当今世上除了她还有谁?你们是一伙的,证据确凿还要包庇狡辩。”
秦嶐不疾不徐道,“阿狸姑娘的断春掌功法大成,断不会造成这样模糊的印记,五脏六腑都挤压零碎,根本就是控制不好内力的半吊子功法。何况你刚才说,小女孩双双是回家高烧几个时辰后不治身亡,若是阿狸姑娘的断春掌,只会即刻毙命。”
“听闻这位……当初在雍州就被那长生门控制,而后不知怎的出现在北域,所做之事骇人听闻,应当不全都是谣言吧。不是我们不信,只是她与长生门走的太近,若是被什么扰乱心智失手所为,那又该怎么说?”
“证据在面前不信,非要偏听偏信谣言,还讲不讲道理!”
“分明是你们不讲道理!杀人偿命!”
有理有据的论断停在有心人的耳朵里等同于没说,有人起哄,有人跟风,一时间又吵闹起来。
傅衡阳喝止众人,道,“诸位,此事有蹊跷,待我等查明真相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管事的见状,上前一脸和气道,“军师,我知这女人是剑神的心头肉,你们为平奸臣,还天下太平,我们自是感激不尽。也不敢为难她,但倘若她真的控制不住再伤人,又该如何?”
“刘管事原来在这里等着,那依你的意思呢?”乔婉娩气笑了,她之前怎么就看走眼,竟然觉得这人还算靠谱。
“庄上有间水楼,建在湖心,与庄上人隔绝。既清净又安全。”
江二小姐眉毛一竖,“你想关押阿狸?”
“不敢不敢,只是前线战况不明,咱们庄上是供给的大头,若是人心散了,恐怕对前线战事不利啊。”
这种明晃晃不要脸的威胁,让傅衡阳都挂了脸。
“你这是在威胁?”
“岂敢,不过四顾门历来公正,在未查清真相前,对于嫌疑者一向管控。总不能到了剑神的女人这里就开例外先河吧?”
傅衡阳冷笑道,“刘管事身为皇庄主管,对江湖之事颇有研究。”
刘管事一哂,也不退让,继续道,“自然是有些了解,才愿意全力支持,不瞒您说,我们看重的也是四顾门的面子。咱们之所以支持大军进驻,愿意把度难的粮食拿出来,为大军提供供给,也是因为苦伪朝久已,可若四顾门都不能做到公正,与薛家没有区别的话,咱们普通百姓支持谁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你们想如何?”乔婉娩怒道。
“各位拿刀带剑的想杀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易如反掌。可蝼蚁尚且偷生,武林正派的名声你们不要,那咱们也能毁了稻田烧了粮仓,且告知其他皇庄与天下此番不公,玉石俱焚。”
若在平时,自然不会有人敢再四顾门面前耍无赖,可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这局做的,直接做到大家脸上,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是冲着阿狸来的,可是偏生没有一锤定音的办法自证清白。一想到战事紧张,且眼下就是攻城的关键,大家都陷入一种焦虑犹豫中。
“既然这样,那就先去水楼,等查明真相再出来也一样。”阿狸心里很清楚对方不会就此作罢,前面恐怕还有更艰难的危险。就算她不在乎前线战况,可她害怕事情传到李莲花耳朵里,让他牵挂分心。
忘忧花的毒和长生王炼化的魂魄是怎么进入李莲花的身体里的,她现在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不行。”向来理智大于感性的傅衡阳却一反常态,态度强硬的回绝道,“即使暂押也要在我们的人看到的地方。你们若实在不放心,便在我的院中厢房,由我亲自看押。”
话音落,所有人都看向他。
“傅军师重伤在身,就算没有受伤,又岂是断春掌的对手?再者你们是自己人,若是一个不小心把人放跑了……”
“可笑,难不成那水楼就能确保万无一失?”江二小姐又跨了半步,将阿狸遮住。
“刘李庄的水楼与别处自是不同,这一点我们有信心。何况若是从水楼逃走,我们也认了,不会为难各位。”
傅衡阳还待再说什么,管事的又笑道,“何况剑神在前线为天下苍生血战,这男女之嫌军师还是要避一避的吧,否则再传出去,岂不是坐实了妖艳祸水的名声。”
“你就事论事便罢了,再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江二小姐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殊不知这种编排从来都伤害不到阿狸。
“是是是,我只是提个醒,毕竟众口铄金,着实不妥。”
“那便将人送到我的院子。”乔婉娩冷声道。
“乔门主难道不去战场?”
“我自会安排人……”
“别说了,我跟你们去水楼。”阿狸听着实在厌烦,今日他们的目的只有这一个,她不去是不会消停的。粮草好不容易装好,乔婉娩必须按时送到前线。
“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傅衡阳脸色铁青,“农庄距城镇遥远,若有作奸犯科者,由颇具威望的乡绅长老与管事押送至水楼审判。那就是审讯牢房,我怎么能让你去那种地方?”
阿狸摇了摇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笑道,“我相信你和秦先生会很快查明真相带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