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衡阳看着阿狸的眼睛,暂作妥协,“我要亲自送她去。”
乔婉娩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终究叹了口气,“我也去。”
这两人一开口,自然其他人也要跟去,那管事的目的达到见好就收,倒也没有拒绝,是以六七人一同前往水楼。
“这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江二小姐到底年轻,自幼又被养在宅院深闺,哪怕经历了一路风餐露宿和战事袭扰,也没住过如此不堪的牢房似的地方。
下了船没几步便到了院中,草已经齐腰,荒凉了很久,蛇鼠虫蚁随处可见。
屋里更是可怕,地面墙壁湿哒哒的,弥漫着一股霉味,角落里还堆放着废弃的锁链和刑具,阴森昏暗。
“我绝不可能把你丢在这种地方,我们即刻去查,哪怕短时间查不出,也不能顺了他们算计。”乔婉娩说着便要带阿狸走。
阿狸却不动。
她看了一眼跟来的管事,道,“我已经来了,不必盯这么紧,给点时间行么?”
那管事的看上去的确只为了完成任务,让阿狸到此处即可,庄上的百姓没有跟来多少,他倒也没有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带着两个壮丁去船边等着。
“你莫要跟我说想呆在这,这么明显的陷害……”
“是啊,这么明显,可是如果我不待在这儿,供给怎么办?仗还打不打?好,就算从长计议不打了,李莲花他们现在也已经深陷前方,突然撤退将会牵连多少无辜性命不说,倘若事情闹大谣言疯传,我担心他会受到影响,再中暗算。”
傅衡阳道,“你留下来,外面的谣言恐怕更甚,李莲花一样会知道。”
阿狸点点头,“所以需要乔姑娘按时带粮草出发,替我给他带个信儿。”
乔婉娩眉心紧了紧,“你想骗他?可你在这里若真出了什么事……”
“我能自保的,你们不要担心。这个局虽然明显,却是个死局,我想对方敢下这个手,就笃定短时间内我们并不能解开。”
傅衡阳目光深沉地看向阿狸,她说的对,可是往深了想,阿狸不喜欢这些谋划算计,李莲花在的时候她从来不参与这些,更懒的动脑子出主意,可是每当李莲花不在,她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这不是因为她心思深沉,而是全凭一路坎坷遭遇的困难太多,做出最利好李莲花的抉择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你的眼睛看上去很严重,要怎么给他……”傅衡阳思虑良久,终于松了口。
阿狸摸索着腰间贴身的小布袋,乔婉娩这才注意到,那是李莲花的,她从里面摸出一片树叶,细瞧竟然从上面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对着光线明亮的地方,可以看到树叶上透光的小字,歪歪扭扭宛如孩童学笔,“很乖,很好,等你。”
看那针孔边缘的痕迹,像是早就做好似的。
原来那日她倒出来的树叶是这个用处的。江二小姐瞧着阿狸,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
她终于明白苏小慵所说的那种生命力,明白在提起阿狸的时候她眼中的向往和崇拜。
尽管他们认识不久也不算相熟,可她经过这些时日的旁观,发现阿狸在绝境中总能想出办法,甚至吸取教训未雨绸缪。
尽管幼稚了些,可偏偏这样的幼稚才会让李莲花深信不疑是她的手笔,她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那个人人依赖的天下第一。
他们好像都错了,阿狸不是依附于李莲花的花瓶,而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将李莲花看作需要守护的普通人的女子。
天下人只信他们想信的东西,却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她,真的没有人配站在李莲花身边了。
乔婉娩接过那片树叶,只觉得掌心沉甸甸。她一向大大方方表达自己的爱意,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才会惹来诸多因羡慕又做不到而产生的诽议。
“我还是留下来吧。”江二小姐见事已成定局,不放心道。
阿狸看了傅衡阳一眼,道,“后方大营有诸多事务要忙,不必围着我转。何况……如果我都对付不了的,你留下来也是多一个人倒霉。”
江二小姐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却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你就不能说的委婉一点。”
傅衡阳从袖中取出信烟,“李莲花回来前你不能有任何闪失,如果……不必顾虑其他,动手便是,我自有办法。”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阿狸眉眼弯弯接过信烟,“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守株待兔了。”
她说的轻松,可三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不想让人担心罢了,想要守株待兔哪有那么容易。
既然困境一时半会改变不了,便坦然接受。管事的和三人一起离开,只留下两个壮丁在岸边的砖房里看守。
江二小姐走之前从外面抱了许多干草进来,在那石头堆砌的塌上铺了厚厚一层。
阿狸爬上去,这里的确很安静,是个调息修炼的好地方。
她忽然想起纥诃山中的话本,恍然想到了一个词,九九归一。
大约这就是故事里说得那种境地,或许要度过这最后一次劫难方可圆满。分明是该紧张的时刻,可是一想到这一路的坎坷终于有了尽头,阿狸的心异常平静。
日落西沉,晚霞如醉,李莲花与方多病重新回到山坳中隐秘的驻地。
有人推着一个单轱辘车出来,把车斗里面的东西倒进不远处的土沟里。
待那人走后,李莲花和方多病过去查看,只见那透明的晶石堆做一堆,而放眼望去,这样的晶石堆几乎将整道沟堆满。
一想到这一个晶石就是一条性命,两人眼底的怒意席卷而过。
**营扎营的地方找的刁钻,周围空旷被山壁环绕,几乎无法轻易落脚窥看。李莲花以婆娑步沿着山壁掠过一圈,发现了一个断崖平台处,刚好可以看到营中情形。
来的赶巧,刚好看到多日不见的沐瞻被带到主帐前,看上去已经经历过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那东西到底在哪?”面具男的声音冷酷且残忍。
沐瞻叹道,“你觉得我若是知道,还会任由你们残杀我手下的兄弟么?礼部订单自然是皇家所需,以你主人的本事要查礼部的流水不难。”
“难不成他们也不知道反生香在哪?”方多病很是惊诧。
李莲花眉心紧锁,不在穹雾山,不在薛家,甚至不在白碧澄手中,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一个他最不希望的可能。
他又想起阿史那狟狂妄的笑声,难怪他笃定自己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得不到。
主帐之中,走出两个步伐一致的黑袍人,他们的动作很是僵硬,让方多病瞬间想到当初在白银镇簪花楼里见到的那群被定魂香操控的侍女。
黑衣人将沐瞻提起,看样子准备押进帐中。然而还没有买开腿,那两个黑袍人忽然齐齐转脸,朝李莲花和方多病藏身的方向看去。
面具男的身影消失不见,二人对视一眼,双剑默契出鞘,一瞬间,一左一右转身朝后格挡,兵器相撞的证明震的耳膜生疼。
面具男手握双刀,将二人凌空压下去,落到**营中的空地上。
沐瞻眼睛圆了又圆,本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没想到竟然有救兵。
可是眼见救兵只有李莲花和方多病,遂又失落。李莲花再强也终归只是个人,而人力和怪物总归是不好比拟。
他正想着,只见四周营中快速列阵而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衣袍,动作整齐划一到不像人。
两人剑势凌厉,如今的方多病武功今非昔比,如今的李莲花比全盛更盛,二人联手之下,面具男尤显吃力。
一声哨响,那些黑袍人突然发难,方多病的含光在傍晚光线下诡谲难辨,几乎瞬间便能重创七八人,可他们恍若未觉,哪怕被透明的剑刃消掉手臂,也丝毫感觉得不到疼痛。
方多病过惊骇之余,被对方袖袍下的利爪抓伤肩膀,李莲花旋身好几步来到他身边,横剑将那人拦腰斩断,扶住方多病,“没事吧。”
方多病摇了摇头,来之前他们已经服下了秦巍特质的逼蛊清毒的丹药,故而李莲花给他点穴止血,伤口的黑紫色自行消退。
不等二人喘口气,一股巨大的内力威压澎湃而来,李莲花推开方多病的瞬间,气浪振飞了周匝的黑袍人,连面具男也后退十余步,落叶萧萧,山谷碎石滚落。
几乎反应不及的时间,凌空一掌自远天之外,以排山倒海之势迅疾而来。李莲花挽剑身后,提气左手掌心,身体的行动快过大脑,目光追至眼前时已经与对方掌心相对,阴森的触感让他压了压眉心。
对方森冷的内力是李莲花几十年间从未遇到过的强悍,如若不是阿狸不计性命地用惊蛰功替他打破新的一层境界,彼时的扬州慢甚至未必能与之平手。
李莲花气沉丹田,想起秦巍的提醒,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以自身内里对抗对方摧枯拉朽的掌力,却将封印在气海底层的隐秘内力随扬州慢缓缓渡遍全身。
掌心贴合处,忽然升腾起一缕浅浅的白烟,那被弯曲黑色线条缠绕的苍白掌心陡然撤开,李莲花等的就是对方收势的瞬间,右手剑刃残影划过众人眼前,刺进那黑袍下的手臂之中,贯穿的剑尖涂满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