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起床时间较平常会晚四十多分钟,这天不上课,进行本周所学内容的考练,没门科一个钟头,连做带讲。
考练的意义和作用因人而异。诸如前排班级,每周一结,查漏补缺,巩固提升;也诸如后面班级,混水摸鱼,无所事事,大睡特睡。
钱喻和许星灿在这时反倒忙乱,一半时间将考练卷大致填写,一半时间又偷偷将周末作业埋头苦干。
但这次不同以往——第三场化学开考前,章旭阳突然叫了钱喻谈话。
过不多时,钱喻便回来了。只是脸色并不太好,手里还捏了张方形的纸。待他走近,许星灿才看清那是张请假条。
假是妈妈临时请的,没有说明缘由,只称有事,钱喻心里莫名很烦,或者说很慌。
上一次妈妈这样突然请假未明原因时,是外公去世。
像是脊骨被人活生生取出了一根,他有一周都没去学校,也几乎一周都没说过话。现在这周恐慌、心脏抽疼的感觉再次攀爬蔓延至全身,这次不一定是什么坏事,但钱喻心情已经因此变得很差了。
许星灿开口问:“下午就放了,现在请什么假?”
钱喻收拾东西的动作并没有停,只是很敷衍地说了句有事。
许星灿心里的奇怪和不解达到顶值,又问:“黑熊找你说什么了?”
钱喻:“没事。”
他将桌上所有东西都放进了桌兜,一刻也没停地又拿起书包。
许星灿语速放得很慢,语气也小心又试探:“你没事……”
钱喻:“没事。”
“……”
他胡乱地塞了两本书在书包,背在右肩就这么走了。
许星灿“欸”了一声,想说的话哽在喉头,一个字还没吐就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三场的开考铃声响起,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持续七秒才停。许星灿盯着不怎么会的化学题,却没什么心思干别的事。
没过五分钟,他就收到了来自不同方位的六张小纸条,内容都是询问钱喻为什么请假。
许星灿没由来地有点烦。
他怎么知道钱喻为什么请假。
他还想知道钱喻为什么请假。
窗外的大树树叶因为起风而被吹得互相摩擦,发出不吵也并不美妙的轻响。直液式笔的尖端因为长时间停留在纸面上,已经渗出一团不小的墨迹,而许星灿却也没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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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底空阔寂寥,最东边却立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偏瘦且并不高挑的身影,深棕色的头发用一根素净且雅致的发簪盘起,双手插在外衣的兜里。
似乎站立的时间有点久了,她轻轻跺了跺脚。
仿若有心灵感应一般,她甫一转身,就看到了在等的人。
“小喻。”
她往过走了几步,几乎一秒露出笑意。四十还不到的年纪,略施粉黛便足以美艳动人。
“妈,课上完了?”钱喻的语气略有些干巴,但或许只是一种错觉。
陈荣青与他并肩朝校门方向走着,闻言先是含笑点头,回答说:“一直都是周六的前两场。”
钱喻想起之前有问过,“哦”了一下,“忘了。”
陈荣青:“这周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钱喻好像很本没思考过一样,脱口问出:“一直都那样。”
“学业还应付得过来吗?哪块出问题了都要跟我说。”
钱喻摇头,说:“没什么问题。”
“最近没好好喝水,你水卡上的钱都没怎么动。是不是又经常喝饮料?”
钱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片刻后道:“以后会好好喝水。”
接着便是一阵静默。
陈荣青步履轻缓,钱喻也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像是闲来无事的毫无目的漫步,不远的路程,却着实走了有一会儿。
直到门卫室近在咫尺,钱喻走上前上交请教条后,才终于斟酌好般开口:“您还没说为什么突然给我请假。章叔说您有很重要的事,但走了这么久,您还没说是什么事。”
钱喻没听到回应,便侧身看了眼,发现母亲落后几小步,正跟保安杨叔寒暄。
杨叔:“陈老师和小喻出去办事?”
陈荣青在高一教3、4班的物理,授课能力出众,待人又亲近随和,近几年一直都是学校的教师模范,还拥有过省级荣誉。
类似保安和宿管,她总是记得当中很多人的名字,又与很多人维持着不错的关系。
一个佩戴管理标志的女人,钱喻并不认识,大概四十五六的模样也打起客套。
陈荣青往这儿瞥了一眼,匆忙回应后抽身过来。
料想刚才自己的话母亲都没听到,他刚想开口重复,陈荣青却说:“好久没放过双休了,你调整休息下,还有就是,有件事需要你花时间考虑一下……”
左前方一声汽车鸣笛音让陈荣青的话断了线,她随即莞尔一笑,向鸣笛声的源头小幅度地抬了抬下巴。
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钱喻松了口气,朝那看过去,一辆黑色车缓缓驶动。
他看着那里说:“这就是您说的很重要的事?”
“小喻,你不开心吗?还是说今天太累了?”陈荣青似乎终于觉出什么不对,眉头轻拧起来。
“可能吧。”他说,然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车在脚前停下,钱喻拉了拉书包带,开门上车,陈荣青则坐了副驾驶。
一股浅淡却并不好闻的烟味弥散在整个空间,自从那个男人出现后,不,好像是更早以前,这种烟味就已经存在于妈妈的车里了。
钱喻别过脸再一次叹气,摇下车窗通风。
“小喻,怎么不喊人?”陈荣青扭头看他。
钱喻还是看着窗外,对着车窗喊了句:“纪叔叔好。”
纪绍为始终极力扮演着最善解人意的角色,他打起圆场:“小喻上六天学都累了,不喊就不喊了,都是自己人。对吧小喻,不用跟叔叔客气。”
“……嗯。”
等红绿灯时,学校操场的看台仍在视线范围内,而比看台还要高出一头的大树,枝叶被吹得振翅欲飞。
纪绍为此时又开口为了一个问题:“小喻,最近学习压力大吗?”
在为数不多的见面里,纪绍为每次的客套问的都是这个问题。可能这样既有着长辈的关心,又包含了某种……亲近。而钱喻每次也回答的都是:“还好。”
接着纪绍为会再说一句诸如劳逸结合,
多和同学玩闹走动类的话,这次当然也不例外,钱喻应答后,车里片刻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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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荣青和纪绍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什么,大概是些没意思的琐事。
钱喻上下睫羽交叠在一起,呼吸变得轻又平稳,显然抱着书包睡着了。
目的地是一家新开的面馆,师傅是有经验的老人,口碑也不赖,现在这时候去刚刚好,店里不会有太多人。
纪绍为想把钱喻喊起来一起吃饭,手刚要触碰到他胳膊时,陈荣青却将自己匆忙拦下。
纪绍为略感疑惑地问:“不和小喻一起吃饭吗?”
陈荣青解开安全带,摇头说:“不了,我了解他,叫醒了也不会吃,指不定还闹脾气。让他睡吧,一会回家了等他饿了再说。”
“就这么放着?一会要是醒了……”纪绍为还是不放心地说。
陈荣青没作应答,只是低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俄倾,她取出自己的备用手机,搁置在钱喻手边的坐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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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同伴的孤苦无依与怅然若失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陈嘉赫跨越了三个大组,两条过道,千里送家书。
许星灿收到表皮写着自己名字的小纸条,一秒不到就认出了那独属于陈嘉赫的潇洒飘逸又极为养眼的字迹。
陈家与许家,在爷爷那辈就有交情,老人们一起当过兵,是战友。陈嘉赫与许星灿的父亲从小就在一起读书,有着同窗之谊。到了两个小孩这,情分变得更深,也是从小耍到大。
由于经常往来,嘉赫妈赵亭依在得知许星灿在书法机构的精栽细培下“茁壮成长”,便毅然决然地将自家的也送去“修枝剪叶。”
学习书法的事一直持续了六年多,直到初三,才停止了一切练习、比赛和培训什么的。
也是从那时起,两人在学习的楷书、隶书、行书什么的基础之上,又形成了兼收并蓄、独具特色的赫书与灿书。
许星灿条件反射地朝四组望了一眼,看到了陈嘉赫正在嚼着什么,手里似乎是……半只鸡爪。
他还是选择别过脸不看,翻了个极为克制的白眼,撕开纸条,看下上面写了什么——
“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深沉低磁音][拍肩][拍肩]”
“我这儿还有几只蚂蚁,你要的话可以借你先养着。”
文字从来不像有人说的那样冰冷而机械,至少每次陈嘉赫传的纸条,文字都变得活泛了起来。简单的两行字,许星灿能想来陈嘉赫在说这句话时会有的语气和神态。
大概有一分嘲讽两分贱样三分感同身受与四分真情。
两行字旁边还画了一个看起来十分愚笨的蹙眉emoji,细细看来,眉眼间倒确实和陈嘉赫本人有六分相似。
本来毫无波澜的内心,又淡淡荡起一浪清波,许星灿面容也有了些许变化,虽并没能扯出半个笑,但脸色没那么差了。
他抬笔在底下的大片空白上画起了什么,看一眼四组,又在纸上添几笔。这套动作重复了那么几次,笔尖又在纸面上游走了一会,便停在半空中了。
他将陈嘉赫考练公然吃东西的一幕罪行定格在了纸上。
陈嘉赫这边已经吃完了,咬着吸管边喝饮料边看他,似乎在确认对方是否收到了自己的纸条。毕竟过去的时间都够来回传三四次了。
然后,那张饱含情深义重的回信就被同桌轻轻搁在他手边的桌上。
他拿起来看了,面色顿时堪比身后的墙色,仿佛刚才吃的并不是鸡爪,而是墙皮。
笑容转移在了一直在观察他反应的许星灿脸上,许星灿预判了他的下一个动作,于是在他即将伸出友好手势的前一秒,扭过了头。
像是一秒入戏的演员,他看见许星灿提起笔就在考练卷上勾画圈点,确实佯装出了百倍认真的模样。
老师此时也下讲台巡视,陈嘉赫立马收敛起来,将写得最多的一面摆上桌面,也似一组的某人般“演”了起来,只是演技更为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