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科学技术飞速发展,世界面貌日新月异。每个人,无论愿意与否,都被时代发展的浪潮席卷与波及。
幸臻园小区,坐落在距富平中学并不远的一处繁华地带,大概在十五年前建设完毕。当时算得上偏僻,周边也没多少人烟,房价也相应地便宜。
那时的陈荣青与钱百万,从高中的大学,谈了足有六年之久的恋爱。这段在青春懵懂时的心动,也经历过分与合、矛与盾。
只是最后,这份懵懂走向了成熟,这份心动在跌撞中走向行动,喜欢变成爱,送你回宿舍变成了咱们一起回家。
由于是校服到婚纱,两人的目标与打算都更明确与统一,买个房子一起工作养家再也不会是仅仅敢挂在嘴边的空谈了。他们早已做好了毕业后返回家乡教书的规划,大学的四年也没少打各种零工攒钱。
四年的勤工俭学,除去必要开销,林林总总还剩下许多。听闻了幸臻园的项目,又向家里借了些钱,交够房子首付。
不过是偏僻了些,又不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又想着人少,刚好环境舒适而清静,有个落脚生根的地方最重要。
人都说时过境迁、前路浩荡。
没谁想得到幸臻园房价成倍涨,人烟稀变成人潮挤,荒芜路变成熙攘街。缘自于社会的发展,也离不开时代的契机。周边建造了几所小学后,便带动了幸臻园一带的经济。
而今的幸臻园,小区环境与设施提升了数个档次,治安管理同样更上几层楼。
从小长到大的幸臻园一点点走向更好,但颇为遗憾的是,钱喻却越来越感受不到家的意味了。
自打父母关系不和后,又似乎是钱百万几乎净身出户后……
感受,是个很模糊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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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绍为并不是第一次来幸臻园,他轻车熟路地去停车,陈荣青带着钱喻先行上楼。
幸臻园是个颇大的小区,上几级台阶后就会发现,空余的地方都植满了绿色,两旁的绿地更不用说。走过广场,会有左右前不同的三条路,中间位置摆放着一个小巧而可爱的吉祥物。
再往里走,西南方向栽了棵磅礴的老树,树上绑着小红灯笼与祈福吊牌,还缠绕着夜里会亮起的小串灯。**年前,老树最为粗壮的那根枝干上还系着秋千,钱喻小时候常在上头荡。
家就在三单元四层,走过一条石板路就能看见,而且还很显眼——玻璃门后的阳台上什么衣服也没挂,什么杂物也没置,一盆花也没搁。
周边几户人家或在玻璃门上贴窗花,或贴气球,与之相比,自家倒是有一派别样的“清风朗月”。
陈荣青与钱喻不约而同地朝那个方向短暂一瞥,钱喻最先收回目光,低头百无聊赖地踢了下脚前的石子。
陈荣青突然停了步子,像是准备好要干什么了,又好像是还没准备好的退缩。
钱喻并没有发觉,等察觉到后转头,就听到陈荣青略带恳求意味地开口说道:“妈跟你商量个事呗。”
他将整个身子转过来,垂着头听母亲说话,没做应答。
但陈荣青已经会意,于是继续往下说:“小喻,你想不想走读?”
“嗯?”
钱喻想着,要和他打商量的事,无非是以后对纪绍为态度好点,或者是多跟纪绍为相处什么的。没料到会是走读的事,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疑惑。
陈荣青表情越发柔和,只是不再低声,语气也变得无异于平常,他听见她又重复了一句:“你想不想走读?小喻。”
几秒内,钱喻将这句话包含的信息简单处理,“为什么?”他问,“为什么想要我走读?”
有片刻的沉默,陈荣青大概在心中正斟酌着最好的回答。
“妈,我想走读。”钱喻又说,“之前跟您求过有半年,也考近年二百了,您还没同意。现在是什么让您同意了?我听听。”
钱喻依旧垂眸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即使是不那么期待的内容。
然后听见她宣布似的说:“以后会和你纪叔叔一起生活,你办个走读,先适应一下。他会接送咱们,咱们一起吃几顿饭,很快就会习惯一起过的。”
要是就不习惯呢。
“……”钱喻攥着书包带的手又紧了紧。
“妈,我早不想走读了。”钱喻说。
陈荣青缓缓吐出一口气,双唇张和好几次,才终于开口:“小喻,你听话一点。”
“我一直不爱听。”
陈荣青说:“妈妈知道你不太喜欢纪绍为,妈知道的,但妈也没办法了,年纪越来越大,妈总得找个人依靠。”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都有些沙哑,眼周已经红了一圈,泫然欲泣。
钱喻将眼别开一点,最后干脆盯着地面,“妈,我懂的。只是为什么不能是别人,为什么非是他?我觉得他是个很靠不住、不值得您这样依靠的人。”
“没事的,小喻。之前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他早不那样了。”陈荣青收住哭腔解释,尽可能地让语气显得平静,“小喻,你也不用接受他,就当个一起生活的陌生人。你该读书还读书,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儿。”
他心说这怎么当,但又并没心情再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了,他简单“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那走读的事……妈还是希望你能愿意,妈也能再多照顾你一点。”
“妈。我暂时不想走读。”钱喻从地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陈荣青,视线又不受控制地下移,最后又低头去看石板路。
他说得没什么语气,但陈荣青再清楚不过,接下来任谁再说什么,钱喻的这个决定都不会改变或者动摇了。这是自己儿子不吵不嚷却丝毫不退一步的倔强。
除非他自己真的愿意了,否则别无他法。
于是陈荣青便将为了劝说而准备的所有话又收了回去。
她又将温柔体贴的笑容重新挂回脸庞,“那你什么时候又想走读了就跟妈说一声,妈会给你把所有手续办好,到时候你只去门卫那录个脸就行。”
“好。走吧妈,我想……回家。”
陈荣青点头,但却并没有向前迈步,她摸了摸外衣的兜,将钥匙取了出来,追上已经走出两步的钱喻,说:“小喻,你拿上钥匙先回家吗?妈妈等下你纪叔叔,一会儿一起上来。”
钱喻也收回了刚落地的右脚脸上不自觉闪过一瞬细微的异样。可能也称不上算变化,只是眼里的情绪跳换了一下,嘴角极小幅度地朝下撇了撇,是对某件事情下意识的不耐烦。
他接过钥匙,没再做出什么回应,转身朝家又走了。
陈荣青还定在原地,看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那个轮廓闪进了大门,再也看不见时,她突然感觉脸上有点湿。
一滴泪毫无防备地落下,划到到嘴边时她才猛然发觉。
将泪痕擦干净,深呼吸几次将情绪重新调整好后,她才抬脚回走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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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一切与上周天钱喻走时没有任何区别。
他换好拖鞋朝里走,餐桌旁的垃圾桶里只孤零零躺着一张那天吃完的糖纸;抹布的摆放位置没有分寸变化,表面的边角仍向上翻着了一块;拜托妈妈充电的手机,也早已从十六度电耗干自动关机。
很显然,上周天和钱喻一起离开后,陈荣青在六天内便再也没回来过。
什么东西在钱喻脑海中愈益清晰,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就像是打了很久已无计可施的死结,某天被人无意扯了一下,竟奇迹般地又自己散开了。
他进卧室为手机插上数据线,又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过了并不太久,就听见了开门声。
纪绍为在停好车后,还惦记着钱喻没有吃饭,想起陈荣青之前提起过他喜欢吃楼下东街的馄饨,就跑去买了。
最后,陈荣青还手提了一大袋零食,两人并肩回来。
这回算得上钱喻第一次接受来自纪绍为的好意,可能是因为饿了。也可能是妥协了。
大概在晚上近十二点时,他对着一个备注“妈”的聊天框编辑了一条信息:
【Qayiu:妈,我走读吧,明天去办手续】
在第二天早上,陈荣青盯着这十一个字足足有五分钟,屏幕熄灭又被摁亮,然后她在键盘上缓缓敲出了个“好”。
她没想过会这么快,也不知道这一晚上不到的时间,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儿子醍醐灌顶了。
她没花心思去想。
目的达成,并且是孩子自己提出来的,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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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办走读也并不难,但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仍是纪绍为开车来送,压着平常的点来,申请书和安全责任书什么的都上交后,录完脸也才六点刚过。
陈荣青和钱喻在四楼会分道扬镳。
分开时,她仍忍不住叮嘱道:“小喻,别忘了你现在不住宿了,晚三下了妈会在教学楼底下等你。”
钱喻点头应答。
陈荣青似乎又想起什么,问:“之前那本物理五三的难度怎么样?需不需要妈再帮你挑本更合适的?”
“不用了妈,”钱喻说,“我做着挺好的。”
陈荣青只好作罢,“回教室吧,过会儿该开班会了。”
“好。”
两人就此分开,陈荣青回了办公室准备给三班晚一要上的课程,钱喻跑上五楼的教室。
他走了后门进。在这时,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或补作业,或小范围闲聊。不会像从前门进那样被受万众瞩目,也不会虚晃一枪,让人误以为是班主任来了。
在距自己座位一步之遥时,许星灿鬼使神差地转了头,抬眼就和他对视上了。
钱喻不知怎的顿住了,垂眸盯着对方的瞳孔。
他看见他嘴唇轻碰了两下,喊的是:“钱喻。”
“咋啦?”钱喻问。
“不咋,叫一下你。”
许星灿起身为他让开,他一脚跨进座位,卸了书包往桌兜塞。
他看见许星灿桌上摊着试卷和一个笔记本,本上黑笔几道红笔几道,写的正是纠错。
“这周都有什么作业?”钱喻问。
“你请假了其实可以不用写的。”许星灿答。
“哦。”
钱喻为了让手上不空着,又拿出那本不常做的物理五三写。
也就刚读完一道题,他察觉到什么白色的东西就在视野边缘晃了晃,便把目光聚焦在那,是一沓整齐折叠的——富平中学高一年级第13周物理科考练试卷。
“这些都是你没考的那四门卷子,”许星灿将它们搁在钱喻手边,“我刚又想了想,你不用写的话我心里还有些不平衡。”
钱喻:“?”
可能是看到对方的表情实在太僵,许星灿又悬崖勒马地改口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总不能让你以后考不上大学了,就直跺脚说,要不是许星灿整天影响你,早该报送清北了。”
钱喻先是被逗得笑了下,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倒也说得在理。”
许星灿跟着晃了晃脑袋,“是呀是呀。”
“怪不得上次月考我退那么多。”钱喻兀自说起来,没头没尾地扔了句这个。
“嗯?”许星灿没听懂,眼神显得有点呆。
不过钱喻似乎并没有要为他指点迷津的样子,他用手指撕开那叠比脸白的热练卷,从物化英生中取出了最拿手的化学先写了起来。
倒也说得在理,怪不得上次月考我退那么多。
许星灿并不笨,回忆起钱喻的上一句话,这意思不言而喻。
嫌自己真影响他吗?
显然不是……钱喻又在逗他玩。
“钱喻,人不行别怪路不平,你……”许星灿也开起玩笑来,但还没说什么呢又噤了声,埋头佯装认真纠错。
一股子混着烟味的凉风从身旁掠过,不用抬头都知道擦肩而过的是黑熊。
他戒烟失败了,要么就是刚抽完一根。许星灿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