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日常 第6章 蜜桃酥

第二天一早林玉去了博士厅，看到骆岩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

其实林玉原本去的更早，只是他先去拜会了一下国子监祭酒陈大人。昨日收了骆家的二百两谢礼，今天少不得要拿出些“孝敬”上级，林玉虽然只是个九品，但这“为官之道”还是早就耳濡目染了的。当然他也知道，陈大人多半是不会收他的银子的——想必骆家给陈大人的谢礼远多于给林玉的，只是他原是通过陈大人才有了这份差事，陈大人也知道骆家给了他谢礼，若是默不作声只怕让陈大人不悦。

果然，陈大人一再推辞，让林玉拿着银子好好给自己做两套衣服，只是把那方蕉叶白的端砚留下了。林玉心里自然早有准备，不过他也十分喜欢那方砚台，心中难免有些不舍，但想想好歹银子一分没少也就罢了。

博士厅内空空荡荡的，大多先生要么去学堂上课了，要么今日无事便没有过来。原本林玉是没有单独办公的地方的，而且他一个学正，主要负责给新入学的学生上通识课，偶尔帮助教、博士先生看看学堂，批改功课之类。但既然骆岩名义上算是陈祭酒的学生，陈祭酒在博士厅有几间闲置的书房，所以林玉算是沾了光，以教习骆岩的名义有了个自己的书房。

“林先生早。”骆岩今日换了一身水色长袍，乍一看还挺像国子监学生统一的衣服，但林玉一眼看出那布料流光溢彩的，定然不是市面上有钱就买得到的东西，之前皇上赏过陈祭酒几匹上用的缎子，与这个有几分相似，陈祭酒每年只有年节才穿一两次，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没想到骆岩拿来当上学衣服穿，不过让骆家的少爷穿国子监统一的衣服，也确实有些为难，只怕布料粗糙再把少爷的细皮嫩肉磨疼了。

林玉点点头，见桌上已经摆上字帖了，便叫骆岩研墨，骆岩照猫画虎摆弄了半天不得要领，林玉正要说他两句，想起漆盒里那二百两银子，便叹了口气，伸手从骆岩手里将墨和砚拿了过来。

“我来吧，省得把少爷那内供的料子沾了墨。”林玉说着，轻车熟路研起墨来，骆岩在一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有什么稀罕，明儿我让他们给先生也做一套——诶林先生，我见国子监的先生都是红色的官服，怎的林先生仍是这身水色的衣服，和国子监的学生一样啊？”

“我刚上任，尚未来得及去做官服。”林玉说着，研好了墨，将笔递到骆岩手里，自己也拿了一支，让他学着自己的样子握笔。

骆岩心猿意马地拿着笔，又看见林玉扇子上新换了个扇坠，是个玉雕的文昌塔。

“哪来的这样俗的东西？我二哥给的吧？”说罢挨了林玉一戒尺。

林玉没说话，但确实是骆家给他的谢礼里面的，不然这样上好的玉，他自然是舍不得花钱买的。

“我二哥就喜欢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俗得很，我前阵子刚得了一块好玉，等我找人给你雕一个。先生要龙凤呈祥的？双莲并蒂的？那个工匠手巧得很，给你抠个名字在上面吧，镂空的，还能转！”

也不知是谁俗得很，林玉简直要笑出来，只好绷着脸淡淡道，“大可不必，别糟践好玉了。”

“送你怎么算糟践呢。”骆岩没听出来是审美的问题，还以为林玉谦虚不肯要，林玉听了这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果然是纨绔子弟，不清不楚的话张口就来，林玉便不搭茬，一心指导他练字帖。

骆岩写字其实有几分章法，领悟也快，到底还是比小孩子好教多了，临摹了几篇，下笔已有锋芒。

“林先生，你看我写的好不好？”

“果然字如其人。”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拐弯抹角的。”

林玉笑起来，“骆公子从小戎马征战，性格刚烈，果然字写得也是锋芒毕露，孔武有力，自然是好了。”

骆岩虽然已经十七岁了，被夸了还是难掩喜色，他看了看旁边林玉为他示范的字，“林先生，我看你的字也是笔力虬劲，颇有棱角……不是说字如其人吗？”

林玉微微一笑，道，“骆公子安知我就没有棱角？”

骆岩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回想起昨天挨的打、罚的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如此，林先生确实是有些棱角的。”

林玉笑起来，看了眼外面，“练了半日也到晌午了，陈大人特意交代过，怕你吃不惯饭堂的东西，要给你开博士厅先生的小灶，骆公子今日想吃什么？”

“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大可不必兴师动众的，”骆岩一笑，“我让小春给我送来了。”

原来不必兴师动众，是因为博士厅的小灶大少爷也不爱吃。林玉无奈，但只怕请示了陈大人也是不会驳骆家的面子，便应允了，“既如此，林某便去饭堂了，骆公子在这里用了饭可以去后堂歇一会儿，我未时三刻才来。”

“别啊，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两人的饭……”正说着，听见有人在外面悄声问道，“三爷下学了？小的来给您送饭……”

林玉打开门，见小春带着绮儿，一人拎着一个好几层的食盒，吓得林玉赶忙将二人拉了进来。

“他来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来了？谁放你进来的？”林玉见绮儿已换了一身新衣服，粉绿相间的很是好看，头发也在两鬓上面扎成了两个圆圆的髻，透着几分俏皮，只是国子监除了五品及以上的诰命夫人之外，以下女子皆不能入内，想必是守卫见是骆家的丫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进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啦？小春哥一个人提不动嘛，”绮儿笑着说，一边从漆盒里拿出各色点心菜色，都还冒着热气，“还不是三爷非要吃这个吃那个的，秋月姐姐说了，三爷平时吃饭都懒得动筷子，也不知怎么了，出来上个学上得人都馋了。”

林玉眼睁睁看着他俩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的，看着骆岩的眼神有些不善，骆岩忙解释道，“林先生别听她瞎说，我本来也不馋这些东西……只是昨日从后面抱着林先生，只觉得你有些太瘦了，应当多吃点才是。”

“……放肆！”林玉的脸都气红了，但见骆岩还毫无知觉拿起一碗燕窝鸡丝汤，“林先生你吃这个，这个最补了。”

林玉气得一甩手打开门就要出去，忽然余光瞥到绮儿从漆盒里拿出一盘桂花糕，那糕蒸的白白嫩嫩的还冒着些许热气，上面洒了薄薄一层金黄的桂花，还浇了花蜜，光是看着就觉得香甜可口。林玉将门一甩又关上，自己站在那生气。

骆岩看了看绮儿，冲她一努嘴，“还不快给你林先生拿一个尝尝，我给的他不吃，偏要你们这些漂亮的小姑娘给才吃。”

绮儿笑着拿出一块桂花糕递了过去，还劝道，“林先生别跟三爷生气，其实他都是为了让我们尝点新鲜的才要了那么多东西，您快吃一点吧，二位爷吃了，剩下的才好赏给我和小春哥呢。”

林玉被那桂花糕的香气勾得怒火已消了一半，又听到绮儿劝他，就半推半就的吃了一块，刚吃完，骆岩就将旁边一碗燕窝鸡丝汤又递了过去。

“多吃点林先生。”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候不许说话。”

林玉虽然嘴上还在凶人，但气势已经荡然无存。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谁知林玉两样都占全了。但索性吃也吃了，林玉便不再客气，接过碗尝了一口，这骆府的鸡只怕都比别处吃的好，做成鸡汤也是鲜香扑鼻，林玉忍不住吃了一碗。

骆岩见他爱吃，就从桌上左挑一样右拿一样的都让林玉尝尝，但他发现林玉爱吃甜的，各类菜品他夹两筷子就放下了，倒是那些小碟的点心都吃了一半。骆岩见他嘴角蹭上了点心渣，就伸手帮他揩了下去，谁料林玉正想用舌尖将嘴角的点心渣舔下去，正好舌尖碰到指尖，两人都愣住了。

林玉的脸涨得通红，正要说话，见骆岩食指放在嘴前，用口型跟他说道，“林先生，食不言……”

“……”

林玉气得只好低头吃饭，没看到骆岩用方才擦他嘴角的手指捻了一小块桂花糕吃了进去，吃完还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

小春在旁边吃的认真，连头都舍不得抬，倒是被绮儿看见了，她看了看林玉，又看看骆岩，只见骆岩对她意味深长的一笑，又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绮儿聪明伶俐，从小又混迹在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见她水灵灵的眼珠一转，朝桌上一指，“对了三爷尝尝那个，那是厨房做的新花样，据说老爷二爷都没吃过呢，先给三爷做了。”

骆岩见那碟子里摆了几个小点心，做成了桃的形状，不知是用什么和的面，连皮儿也是粉粉嫩嫩的。

“厨房的包大娘跟我说，这叫流心蜜桃酥，是江南那边时兴的做法，她也学着做了做，只是不知道好吃不好吃，给三爷献丑了。”

骆岩便夹了一个放到林玉的碗里，林玉听说是试着做的，只当是骆岩怕不好吃，让自己先试试，便夹起来咬了一口，谁知

一口咬下去那粉色的酥皮一下子就破了，里面溅出热气腾腾的糖浆来，那糖浆不知是拿什么做的，香甜可口还有一股桃子的味道，但是林玉现在顾不得这些，一个不防备把酥皮咬破，桃汁都溅到了衣服上。

骆岩忙冲过去看他烫着了没，又拿袖子替他把脸擦了擦，只是衣服上已经被弄上了糖浆，好不明显。

“还吃？还不快去拿两件我的衣服，给林先生换上。”骆岩见小春还在那里吃饭，气得轻轻踢了他一脚，但嘴角却有一丝掩不住的笑意。

“不必大费周章，我就住在国子监北门那边，稍后我自己去换了就是了。”林玉还从未如此失态过，一时有些羞赧，都顾不上骆岩拉着他替他擦脸的事了。

“那怎么行，他们厨房瞎做的什么东西，差点把林先生烫着……一会儿林先生将衣服换了，我拿回去让他们洗了再给您带过来。”骆岩假意抱怨着厨房，一边用袖子帮林玉擦胸口的糖浆。

林玉这才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骆公子，仔细衣服。”

骆岩也不勉强，立刻松开了手。林玉自觉失态，找了个借口说去后堂准备下午的课了，骆岩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就让绮儿将剩下的收拾了，和小春一起回府拿东西。

“三爷，可是我猜的那样？”绮儿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仰着头悄声问道。

骆岩笑而不语，只是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扔给了她，“好丫头，爷赏你的。”

绮儿笑着拿起漆盒，与小春一起离开了，小春还兀自问她，“凭什么三爷赏你钱了没赏我啊？”

“你也想领赏？那我告诉你一个讨巧的，下次可要记住，”绮儿四顾无人，凑近了悄悄跟小春说道，“下次若是三爷和林先生要出门叫你牵马，记得只牵一匹。”

骆岩：谢谢老妹儿送的双人同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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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蜜桃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