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接过那两枚铜板,犹豫了一下递给了身后躲着的姑娘。
小姑娘退着不肯收,一边擦眼泪,一边眼巴巴看着林玉。林玉知道她的意思,今天虽然把那个男人打走了,难保以后不再回来,她一个小姑娘家如何在这里谋生,只怕还是要回那男人手里任人鱼肉。林玉侧过身躲开骆岩的目光,冲小姑娘使了个眼色,小姑娘本来就机灵,见林玉给她使眼色立刻就懂了,跑到骆岩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今日承蒙二位爷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慢说是烧火的丫头,就是当牛做马,也愿意跟着二位爷!”
骆岩无奈的看了林玉一眼,小声道,“都是你招来的……她怎么只知道求我,不去求你呢?”
林玉笑而不语,小姑娘跪在地上抬头看了林玉一眼,“那位爷宅心仁厚,这位爷杀伐果断,若是这位爷应允了,想必那位爷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一番话把两人都逗笑了,“好一个机灵的小姑娘,起来吧。”骆岩一边拉她起来,一边将她抱到马上,“会骑马不会?”
“会,小时候总有蛮子去我们那贩马,我也曾骑过几圈呢。”看来父母双亡虽是骗人的,出身故里倒是没撒谎。
“林先生,上马吧。”骆岩道。
林玉见只有一匹马了,便推辞道,“不必了骆公子,我拦个马车回去便是。”
“那怎么行,我们骆家最是尊师重道的,林先生上马,我自有办法。”
林玉再三推辞,骆岩还是很坚决,没办法林玉只好上了马,正打算看看骆岩自有什么办法,谁知他也紧随其后起了上来。
“骆公子,这……成何体统!”林玉想下来,身后却已经被骆岩堵住了。骆岩两手绕着他的腰,伸手拉住缰绳催马向前,“林先生,难不成要我和那小姑娘共乘一匹?那才是成何体统呢。”
林玉在马上如坐针毡,他本就比骆岩要矮半头,如今像是坐在他怀里似的,但骆岩倒是神态自若,“之前我在外面喝多了,他们也是这么送我回去的,林先生不要少见多怪嘛。”
林玉长这么大都没和谁这么亲密接触过,只觉得十分别扭,但又不想显得“少见多怪”,只好侧过头跟那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原来那小姑娘只是身量不高,脸长得显小,其实已经十五岁了,怪不得那个男人开始打起了歪主意,想把她卖到那种地方去。
“那你可有名字?”林玉问。
“之前在家的时候,他们都叫我小七,因为我上面有六个姐姐,到我这已经是第七个女儿了,爹娘懒得起名字,就直接叫小七了。”
骆岩叹了口气,“这样的运气怎么没来我们骆家,我爹想要个女儿一直没有,如今他老人家都花甲之年了,只怕是生不出来了。”
林玉听他说得粗鄙,回头瞪了他一眼,可一回头发现骆岩的脸近在咫尺,几乎要和他的贴上了,忙又转了回来。
“胡说。”林玉道,“你们骆家若是有女儿,该是如何的养尊处优,小七又是什么处境,你休要拿她来打趣。”
骆岩粗枝大叶的,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忙对小七说,“你别难过,我在云州那边有个相识,到时候让他帮你打听打听你爹娘的消息,让你们骨肉团圆。”
小姑娘听了却不高兴,“三爷,我说句话不怕扫您的兴,当初家里也没到吃不起饭的地步,只是后来他们生了我弟弟,我那时候又还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派不上用场,他们就把我卖了,如今我也并不想寻他们,在三爷那寻个差事有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骆岩听了无言以对,他以前在外随军出征的时候,战乱之中卖儿鬻女、卖身葬父的人比比皆是,那些人的眼神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只是他第一次听说原来还有平白无故就把自己孩子卖了的,心中不免为小七难过起来。
林玉听到身后的人没了动静,知道是少爷心中有所感慨,林玉便岔开话题,跟骆岩说道,“小七很快要去你家当丫头了,不如骆公子给她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这种事,还是林先生帮我吧,我哪知道什么典故出处的。”
小七笑起来,“三爷说笑了,小七这名字本来也没什么出处,我听着还伤心,三爷随便赏我一个就是了。”
骆岩想了半日也没有一点眉目,最后只好说,“你不是一直在外面乞讨,要不叫乞儿吧?”
林玉顾不得挨得近,回头狠狠瞪了骆岩一眼,“就你偏爱戳别人痛处。”
“不如叫‘绮儿’吧,”林玉随即说道,“绮,文缯也。你跟着骆公子回去,以后住的便是绮户,穿得也是绮罗了,你又是这样一个漂亮姑娘,称得上是绮丽动人,所以这个‘绮’字岂不正好?”
小姑娘在旁边高兴地应了下来,“谢谢林大人,谢谢三爷,小七有名字了!”
骆岩微微低下头,凑近林玉的耳朵咬牙道,“林先生好文采啊,让我起名字,自己把风头抢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我怎么没看出她绮丽动人呢,林先生莫不是对这姑娘有意思?”
“幼稚。”林玉笑了一声,“既如此,明日开始还不跟着我好好学习,省得以后给下人起名字都不会。”
骆岩胸口紧紧贴着林玉的背,林玉感觉到他似乎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不禁莞尔。谁知骆岩两腿一蹬马腹,马儿受惊快跑起来,让林玉一下子仰进了他怀里。
林玉慌乱了一下,很快坐了起来,侧过脸对骆岩说,“骆公子,你这匹金贵的宝马恐怕禁不起这番折腾,何必为了报复我让它不好过呢。”
“看不出林先生还懂马?”骆岩有些稀奇,方才林玉骑了半天这匹马也没有说什么,他还以为林玉只当这是普通的马。
“都是纸上谈兵罢了,还要谢谢骆公子让我眼见为实——这马通体雪白没有一点杂色,本来就极难培育,而且身高腿长,体型偏瘦,不是北边喀尔羌进来的马匹,倒像是西域大宛那边的品种,只是大宛灭国之后,纯种的大宛马已经很难找到了,更何况是白色的……可见这马是经人不断配种筛选,偶然所得的一匹,虽然举世无双,但恐怕比人都娇气,是个花架子罢了,这一路上它带着你我二人,已经精疲力尽,你还催它快跑,只怕它回去要闹病了。”
骆岩听完笑起来,“林先生说得一点不差,这是七皇子当年西征时候从一个小国那收来的,听说也是花了大价钱呢,原是送给我二哥的,可惜他嫌这马华而不实,就给我了。”
林玉一愣,没想到七皇子和骆家的关系居然也很好,世人皆知骆家是稳稳的“太子党”,七皇子战功显赫,有深得皇上喜爱,尤其西征之后七皇子人望极盛,因此朝中也有一些人暗中支持七皇子,希望他上位,不过七皇子光明磊落,无心争权夺利,怕留在京中引人忌惮,反而自己请求北上戍边,至今已有六七年了。
不过更奇怪的是,连文弱的二公子都嫌那马华而不实,骆岩这种马上征战惯了的却没有嫌弃。林玉转念一想,是了,这马虽然华而不实,但京中根本没有第二匹,骑着这样的马出去吃酒听戏自然是风头很足的,不过是纨绔子弟的门面罢了。
骆岩安抚地拍了拍马头,转进一旁的小巷子,“林先生说得对,这花架子确实是走不动了……不过好在有条近路。”
林玉看到这条街前面就是骆府的正门了,但骆府家大业大,绵延了一整条街,骆岩从这个巷子里拐进去,似乎是绕到了骆府最边上。
果然,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小门,那个叫小春的小厮正坐在门槛上等着呢。
“春儿,你怎么知道我从这回?”
“三爷回来了!嗐,三爷每次出去玩不都是从这个小门偷偷溜回去的,我也是刚回来,爷不回我哪敢进去呢?”小春说着,殷勤要扶骆岩下马,骆岩摆摆手,“去,把你月儿姐姐叫来,我有事交代她。”
小春看了一眼另一匹马上的姑娘,心里明白了一多半,半晌跟过来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也没怎么打扮,只是生得十分好看,那姑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到骆岩正要说话,看到了旁边的林玉又咽了回去。
林玉忙低头行礼,这姑娘多半是骆岩房里的丫头,林玉自报家门之后便一直低着头不看她,骆岩一把搂住林玉的肩膀将他拉起来,笑道,“林先生不必拘礼,我又不像那些公子哥似的讲究恁多,这是我的丫鬟名唤秋月,月儿,这是我国子监的先生,不是外人。”
林玉心下想着,今日你我二人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就不是外人了,但那个叫秋月的丫鬟和她主子性格差不多,也是大大咧咧的,听到骆岩说不要见外,便大大方方跟林玉行了礼,然后一转头照着骆岩的额头上戳了一指头。
“三爷又给我们找了个好差事!烧火的丫头不够了,就去找老太太、夫人要去,难不成还能短了你的?好端端的从外面捡来一个,赶明儿让老爷知道了,打你一顿也就是了,只是我们也少不了挨罚。”
林玉吓了一跳,原来骆公子在丫头面前是这样的地位,只见骆岩也不恼,只是拉了绮儿过来,笑道,“绮儿别怕,你秋月姐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跟着她断不会受欺负的。”
秋月叹了口气,一把将绮儿拉了过去,“罢了罢了,三爷身边这几个体己的人,哪一个不是捡来的呢?若你不是这样的好人,我们也不跟着你了。”
林玉稍微有些意外,看了骆岩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怎么了林先生,发现我其实是个大好人,过意不去了?”
“骆公子宅心仁厚,可见德行高尚,未必非要读过圣贤书。”林玉四平八稳地回了一句,骆岩笑得更得意了。林玉道,“骆公子,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哦,那林先生骑我的马回去吧?”骆岩说着,从怀里将林玉买的书拿出来,“反正我也不骑了。”
林玉连连拒绝,他们祭酒大人骑的不过才是大理牧监养出来的枣红马,他若是骑着一匹西域纯种马招摇过市被看见了,岂非太僭越了,再说那匹白马娇气的很,骑回去万一病了,卖了他都赔不起。
骆岩见他推辞的坚决,也就没再坚持。林玉辞了众人走到大路上,想要随手拦驾马车,又一算此地去国子监也不过两三里地,何必花那个冤枉钱,便慢慢悠悠一路走回了北门的监舍。
王利和赵锦早就回去了,东西帮他从箱子里拿出来简单摆放了一下,林玉见墙角有一个半人高的漆盒,足足有五六层,忽然想起难不成这就是骆大人说的给他的谢礼?
林玉掩了门窗,将漆盒逐层打开,里面湖笔徽墨不一而足,还有一方蕉叶白的端砚,一枚文昌塔扇坠,林玉拉开最上面一层,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漆盒里码着十个整整齐齐的银锭,林玉拿起一个颠了颠,应是二十两一个的银元宝。
林玉盯着那二百两银子看了许久,暗自决定明日去了国子监,要对骆岩温柔些。
林玉:咳,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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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