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在国子监虽然也学过些骑射,但技艺不精,不算是学生中拔尖的。骆岩使坏让他的马受惊想报罚跪之仇,但没想到自己的马很不争气,只是一开始惊了一下,随后很快被林玉控制住,带着他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没想到它还挺喜欢你。”骆岩有些不悦,他这匹马脾气也随他爆得很,谁知道让林玉骑着还挺乖的。
林玉将马头控制在与骆岩平齐,胸口还有些微微气喘,脸也泛起一层淡淡的血色来,“骆公子,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在国子监外报复我,难道日后上学时候我就不会找回来了吗?今日陪你买书只是偶尔为之,不知你是上学的日子多呢,还是和我在外面的时间长呢?”
骆岩的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又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以后再说以后的,能下手的时候先下手,不然岂不是连这次机会都没有?”
许是离开了学堂,林玉也不再那样不苟言笑,听了他这番歪理忍不住笑了起来。
骆岩这才发觉,林玉此时不像见自己二哥时候那样唯唯诺诺,也不像学堂里面对自己时候那样冷若冰霜,倒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神态。
“林先生今年贵庚?”
林玉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要不要告诉他,但还是说道,“我是丁酉年生,二十四了。”
“这么巧,我今年十七。”
林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说法不成?”
“呃……”说法肯定是没有的,但骆岩非要贫嘴一下,“当年和叔父在宣府时,听闻当地有句俗话叫‘宁可男大七,不可女大一’,说明林先生您适合与十七岁的女子婚配呀。”
“……胡闹。”林玉瞪了他一眼,兀自打马走到了前面,骆岩讪讪笑着跟在后面,两人一路到了一处书斋。
“林公子,又来买书了?”书斋的主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正在门口晒太阳养神,想必是林玉经常来这里买书,他见到林玉立刻起身从后面柜子里拿出几本,“这是前些日子新来的,专门为你留着呢。”
林玉接过书看了看,挑了几本留下了,“多谢陆夫子,正是我想看的——哦,你这里的启蒙书都拿出来我看看,也要几本。”
陆夫子有些意外,只因平日里林玉要的书都比较高深,他又没成亲,怎么寻起启蒙书了。
“亲戚家的侄子要上私塾了,让我给买几本。”林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加了一句,旁边的骆岩听了悄悄凑到林玉跟前,低声道,“谢谢林叔叔,还想着我的面子呢。”
林玉耳朵微微有些发红,迈开腿走到书斋里面去了。陆夫子这里显然平时不怎么卖启蒙书,在后面找了大半天,翻出几本压箱底的书页都泛黄了的拿了过来,“林公子,我这里久不进这些书目了,品相有些难看,给你算便宜些吧。”
林玉点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书斋里的柜子,那柜子占了一整面墙,整整齐齐码着一柜子书,都是一套的。陆夫子见状立刻介绍起来,“林公子好眼力,这是我新进的大部头!总共就进了两套,上月礼部的夏侍郎买了一套,现在就剩这一套了……”
“这一套要……”林玉试探性地问了问,看到陆夫子将手掩在袖中,对他比划了一个数,林玉眼睛微微睁大,随后摇了摇头。
“确实不便宜,”陆夫子笑道,“不过这些年朝廷重视经史,各部也都设了专门支销的款项,就像礼部的夏侍郎也不是拿自己的俸禄买的呀。”
林玉自然知道各部有专门的款项可以买书,只是礼部每年的款项有多少,国子监每年才多少……再分到每人头上,林玉能用的款项少之又少,之前没当学正的时候,偶尔还得自己贴补一些买书。
“怎么了林先生?”骆岩见他二人在屋里不知道聊什么就问了一句,他从刚才就看见林玉的眼睛就像被那部书黏住了似的,移都移不开。
“没事,书都挑好了,咱们走吧。”林玉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看到陆夫子将他要买的书都摞在一起,在一旁写收据。
林玉这才意识到不对,他买书都要书斋开收据,回去方可从国子监支出相应数额的书费,但方才他把给骆岩买的书说成是给自家亲戚的侄儿买的,于是陆夫子自然认为既然都是他的书,就将收据开在了一起。
虽说收据上开多少,到时候去支领的钱就是多少,林玉是不会亏的,但这个款项一年只报一次,进度还十分漫长,因此买书时候都需要自行垫付,年末统一支领,万一买的书在国子监批准的书目里找不到,那这个书费就不许支领了——他买的那些启蒙书过于基础,很有可能就不在国子监可以支领的书目里,也就很有可能报不成。
“那个,陆夫子……”林玉面露难色,陆夫子倒是一点就通,问道,“怎么,启蒙书单独开?”
倒也不是……但之前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如今怎能再说这是别人买的,林玉想着这个冤大头只好自己当了,大不了下个月发了俸禄再做官服吧。
“磨叽什么呢老爷子,多少钱啊?”旁边的骆岩察言观色已经猜了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锭扔到陆夫子桌上,“是不是老眼昏花算不清账了?”
陆夫子也许老眼昏花,但做了一辈子生意用手一颠便知那银锭七两有余,那几本书加起来还不到二两银子。
“算得清算得清,我这就去把这银子称了……”
“不必了,我们赶时间。”骆岩说着,将那几本书一股脑塞进衣襟,胸口被书填的鼓鼓囊囊的。
“哎……那这收据……”陆夫子追了出来,收据都写好了,只是付钱的不是林玉,那收据还要不要了啊?
林玉面颊微红,看了看陆夫子,又看了看骆岩,将收据一把拿来迅速叠了几下塞入袖中,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骆岩和陆夫子面面相觑,随后骆岩才反应过来,笑着追了出去,看到林玉已经上了马,骆岩也翻身上马追到和林玉马头平齐,凑近了笑道,“林先生,你罚我的时候事事都按规矩来,怎么自己破起规矩来轻车熟路的?”
林玉目不斜视,泰然道,“待年底报了账,领了银子,自然将骆公子垫付的钱如数归还。”
“那就不必了,花几两银子买你一个把柄,已经很值了。”骆岩坏笑起来,林玉也无声地笑了一下,调转马头往骆府走去。
骆府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大门大户,因此林玉不需要带路也大概知道方向。一路上骆岩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林玉的回答总是淡淡的,却也没有不耐烦。
走到一处闹市时,林玉远远看着前面围了好多人,走近了一看,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乞丐跪在路边乞讨。
小乞丐头发凌乱,脸上蹭的都是灰,但隐约能看出白皙的底子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竟然是个女孩。
女孩看着十二三岁的样子,跪在那哭得梨花带雨,“大爷大奶奶们,赏点钱吧……”
周围的人有的拿出几个铜钱扔进女孩面前的碗里,林玉骑着马过去,也往女孩的碗里扔了两枚铜钱,“你是哪里来的?为何在这里乞讨?”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怯声道,“这位爷,我本是云州忻城人氏,家中世代务农,今年刚开年便遇上蛮子南下抢掠,我们只好往京中逃难,谁想路上爹娘相继染病,我一人流落至此只得沿途乞讨,好安葬了爹娘……”
所谓蛮子,就是老百姓对喀尔羌部的称呼,近年来朝廷与他们的贸易不如从前,喀尔羌部心生不满,时常纵容部下南下抢掠边民。林玉回头看了骆岩一眼,发现对方表情竟有几分严肃,骆岩从马上下来走到女孩跟前,“既如此,我答应将你爹娘下葬,正好我家缺个烧火丫头,你可愿意跟我走?”
女孩却没说话,看了一眼骆岩,又越过骆岩的肩膀,看向街对面。骆岩侧了侧头,眼神往对面瞟了一下,又转过来问她,“跟我走就不用风吹日晒,忍饥挨饿了,怎么,不乐意?”
女孩还是没说话,一双大眼睛盯着骆岩,似乎有话说不出来。骆岩一笑,拉起女孩的胳膊将她往肩上一抗就要上马,林玉吓了一跳,“骆公子,这……”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后面跑过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拉住了骆岩,“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直接抢人呢?”
林玉一愣,不知这男人是哪里来的,骆岩将女孩放下来,一把揪住男人衣襟,问道,“既然她爹娘都死了,孤身一人在外乞讨,你又是哪来的?”
男人见他器宇不凡,又骑着高头大马,气势上已经弱了几分,但口中仍在狡辩,“我是她远房的表舅!你要带走她可以,五十两银子,一分不能少!”
林玉这才琢磨出味儿来,原来这女孩是被迫出来乞讨,怪不得方才骆岩问话她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是在忌惮对面监视她的男人。
女孩见势不对,早就爬起来躲到了林玉身后,方才骆岩问她话的时候她不敢乱说,毕竟每天都有很多人问她,可是问完就走了,反倒是她说的太多回去吃了不少苦头,但女孩年纪虽小,却很伶俐,看出来今日这两位爷像是要管到底的样子,于是瞅准了时机,冲骆岩喊道,“他才不是我舅舅!我从小就被爹娘卖给他,一直帮他乞讨养活他……他稍有不顺心就要打我!这几年嫌我年纪大了,还打算把我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小姑娘越说越委屈,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哭了起来。
男人见事情败露反而破罐子破摔,脖子一梗,道,“那又怎样?你爹娘把你卖了,你就是我的人!哪怕去了官府我也不怕你,你的卖身契还在我那,我不相信官老爷还能让你离了我?”
旁边有人认出了骆岩,拉住男人说,“哎,这好像是骆丞相家的三公子,我劝你别惹他,不然就算闹到官府也没你的好果子吃……”
骆岩冷笑一声,“要去官府是吧?好啊,别怪我去了让你罪加一等,走!”
男人审时度势,立刻变了脸,扑通一声给骆岩跪了下来,“原是骆家的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啊!这孩子真的是卖给我的,但是我看她跟公子有缘啊,若是能去府上当个丫头,也是她的福分不是……”
骆岩一脚将男人踢开,见他还不走,“还不快滚等什么呢,等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男人见状便知骆岩不会给钱,只好连滚带爬离开了。
骆岩掸了掸衣服,挥挥手将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轰走,回身从小姑娘要饭的碗里将方才林玉扔进去的两枚铜钱拿了出来,递到林玉手里。
骆岩:该省省,该花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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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