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玉婉唤了声叶景羿。
叶景羿到底停住脚,他见她帷帽面纱都戴的好好的,没有多言,只嗯了一声,又继续朝甲板走去。
玉婉跟在叶景羿身后,时不时看一眼叶景羿挺直的背。先生教她画时,曾说过,画人难画背,看人先看背,一个人的精气神都在背上体现。三表哥的背,宽阔挺直,应当是风雪催不弯的。
叶景羿如芒刺背,他天生灵性警觉,有人在他背后看他,他立马能感觉到。他不由得脚步加快些,想要摆脱玉婉的窥视。
到甲板后,叶景羿没有多停留,率先穿过跳板下了船。下船后,他也没有等玉婉,直接上了杜家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玉婉见叶景羿好似逃跑一般,莫名有些想笑,她又能把他如何?他这样倒是像怕她,像心虚,像心里有鬼。
有过登船的经验,玉婉也顺利下了船。下船后,陶忠领着一位杜家的中年妇人迎上来。
“这位便是苏姑娘吧,快随我上车吧。”那妇人笑盈盈道。
玉婉一听说苏姑娘,心里有一息恍惚,对,她是苏姑娘,苏玉婉。
“有劳您。”玉婉微微屈膝,轻声道。
”不敢,不敢,姑娘这边请。”妇人领着玉婉上马车。
到马车上,玉婉取下帷帽和面纱,妇人一见玉婉真容便哎哟一声:“姑娘真是好相貌!”
“您过奖了?您怎么称呼?”玉婉面前浅笑,客气有礼问道。
“外子在杜家行三,我本人姓林。”
玉婉笑笑:“杜大人与大舅舅是故交,我若叫您三夫人显得生分,叫您三婶或林姨可唐突?”
杜三夫人见这苏姑娘不但样貌好,说话声音好听,还这般亲和有礼,心生喜欢,笑道:“姑娘不嫌弃,就叫我三婶吧,家里还有二婶和大伯母呢。”
“好,三婶。”玉婉顺口便叫了一声。
“姑娘这一路可受累了?”杜三夫人问。
“嗯,刚登船时,真受了不少苦,我晕船来着,好在船上有药,吃了三天才好……”
玉婉和杜三夫人热络地说着闲话,一路到通判府,两人已经像亲婶侄了。玉婉下马车都是三夫人亲自搀扶。
叶景羿下马车后,下意识朝玉婉看去,见她笑盈盈地挽着妇人的手臂,与她说话,亲昵如母女。
通判府中门大开,来迎接他们的是杜家老三和一群妇孺。
杜三夫人见只有自家夫君来迎,便对叶景羿和玉婉道:“真是怠慢贵客,大伯应被差事耽搁,往常这个时辰已经下值。”
叶景羿道:“夫人客气,差事要紧。”
杜家人只知今日有贵客上门,这会儿见了两位来客,一时不知看谁好,看公子俊美无双,看姑娘天资绝色。
杜三上前道:“两位贵客里面请,大哥刚才差人来说他怕是还要耽搁半个时辰,请两位先去客房暂歇。”
“有劳。”叶景羿客气道。
叶景羿的客房在前院,玉婉的在后院,两人被分得远远的。
杜三夫人将玉婉带到客房,寒暄一番后,留下主仆四人自便。
雪莺大大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住在表公子旁边了。
房中已经事先准备好了热水和茶点,玉婉重新洗漱梳妆后,坐在桌边品尝杜家的茶点。
茶一入口,玉婉便轻轻颔首,是好茶。她又尝了口点心,味道也不错,就是口味偏咸了点。
玉婉吃了一块点心,半盏茶,外头有人敲门道:“苏姑娘,大老爷回来了,请您到正堂去。”
玉婉每次听到苏姑娘这三个字时,心里都有些许异样。也不知真的苏姑娘到底如何,那日发现的女尸,他们到底无法确认是不是真的她。玉婉在心底祈求,菩萨其实对苏姑娘另有安排,她并没有葬身水底。
玉婉带着远梅跟着来接她的侍女去正堂。杜大人和叶景羿已经到了,正在等她。
玉婉微微垂着头,缓步进正堂,给坐在主位的杜通判行了个规规矩矩的晚辈礼:“玉婉拜见杜伯父。”
“苏姑娘,快免礼,请坐。”杜通判笑道。
玉婉起身抬头,一眼看见杜通判身后匾额下挂着的画。玉婉呆愣住,她见过这画!这是洛先生的画,她不但见过,上头还有她小时候调皮胡乱画的几笔!
杜通判看清玉婉真容也稍愣神,这姑娘长得和她娘亲可真像。
见玉婉呆呆地看着墙上的画出神,叶景羿轻咳一声,假表妹真是叫人不省心。
玉婉并没有注意到叶景羿的提示,她这会儿脑中嗡嗡作响,眼前这杜通判,竟是先生的好友,先生作画时便说过,这是送好友喜得千金的贺礼。玉婉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觉得这都是天意,是命中注定。她真想现在就告诉洛先生,她的巧遇。
杜通判见玉婉呆呆地看着他身后的画,往后瞧了一眼,笑道:“苏姑娘喜欢这幅画?”
杜通判的话打断了玉婉的思绪,她收回视线,再看向杜通判时,双眸含笑,面色亲和,就像真的面对自己的长辈,乖巧应道:“是的伯父,我很喜欢。”
叶景羿微一蹙眉,觉得玉婉实在失礼。
但杜通判却觉得玉婉亲切可人,好似家中晚辈,便玩笑道:“这是我好友所赠,原谅伯父无法割爱了。”
“伯父真会说笑,我可不会夺人所爱。”玉婉说着又看了一眼那副画,这才走到为她预留的客位落坐。
叶景羿进来时看过墙上的画,他只是扫了一眼,画自然是好画,但他看过的好画多了,因此并未太在意。见玉婉这样喜欢,他也再次朝画看去,这么一看,叶景羿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觉得这画的有些技法与假表妹的相似。
想着玉婉刚才的失礼举措,叶景羿心下起疑,朝坐在对面的玉婉看了一眼。
玉婉也正看向叶景羿,此时的玉婉,心中只想着一事,叶景羿一定就是了净大师说的贵公子,她的命定姻缘。
见叶景羿看过来,玉婉冲他嫣然一笑。
叶景羿觉得玉婉的笑过于热切,热切到扎眼,他很快就别过脸,看向坐在主位的杜通判。但他心下的疑问却未消,他觉得玉婉很可能认识作画之人,甚至于其有渊源。他又想到玉婉先前说自己师出名门,如此,她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叶景羿来不及往深处想,因为杜通判已经与他说话。
“你父亲可好?”
“劳杜伯父挂念,父亲一切都好。”
杜通判笑着颔首:“那就好,那就好……”
杜通判与叶景羿先是说着家常话,之后便围绕着叶景羿问了许多话,问他在国子监书读得如何,六艺可精通,先生都有谁,平日不上学时做何消遣,与谁家的儿郎相交等等……
叶景羿觉得杜通判对他似乎过于关心,问的问题也过于细了些,甚至连他的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也问,已经细到有些失礼了。叶景羿念在对方是长辈,又是父亲故交,也只能挑能说的说了,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满。
玉婉在旁听得很认真,叶景羿偶尔瞟她一眼,见她认真的模样,觉得他和杜通判说的话,她可能全都记得,他心下一时竟起了躁。
“老爷,公子们下学了,夫人让他们来见客。”杜家的下人过来道。
杜通判笑道:“好,叫他们都过来,几位姑娘也请来。”
不多时,三位年纪相仿的少年与四位年龄有差距的姑娘一齐来了。少年瞧着都在十六岁上下,姑娘大的有十六七,小的才十岁左右。玉婉看着那个十岁左右的,觉得先生当时应该就是贺她出生画的那副画,莫名便对她有亲近感。
杜通判介绍他们双方认识,互相见礼。
少年们比姑娘害羞得多,姑娘这边都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互相称呼了,少年那儿还面面相觑,摸鼻子摸脸呢。
叶景羿在家已经被一众兄弟们烦得够呛,出门见到差不多大的少年,心里只有嫌弃,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奈何他这是上门做客,只有硬着头皮与他们寒暄。
所以,为什么不让二哥走这一趟,偏要为难他!叶景羿心道。
杜家三位少年,与叶景羿见礼寒暄后,才去看玉婉。平日里,他们只觉得家中姐姐妹妹生得已经算美了,这会儿见玉婉与她们一处,才知人外有人,这位姑娘美得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杜家的姐妹见兄弟三个看美人看得发呆,偷偷笑他们。
“好了,都坐吧,正好有件事我要说一下。”杜通判道。
众人落座后,杜通判道:“贤侄,此次有件事要拜托你。”
叶景羿忙起身:“伯父请吩咐便是。”
“快坐快坐!”杜通判忙朝叶景羿压了压手,见叶景羿落座后,他继续道,“我家四子志青去京城求学,想请贤侄搭他一程。”
叶景羿忙道:“伯父请放心,请志青弟与我同行便是。”
“志清,还不谢谢你叶三哥。”杜通判道。
杜志青起身,给叶景羿作揖:“多谢叶三哥。”
叶景羿起身回礼:“举手之劳,无需挂心。”
坐在玉婉身旁的杜家小姑娘忽然道:“爹爹,我也想到京城去,跟玉婉姐姐一起。”
杜通判哈哈一笑:“你三哥进京要读书,你要去,也得读书哦,读很多书,你还想去吗?”
杜家小姑娘一听要读书,缩了缩脖子:“那还是算了,我读书就犯困,吃吃徐州的板子就成了,就不吃京城的板子了。”
一屋子人都笑,玉婉看了一眼叶景羿,见他为了应和众人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见他的为难模样,玉婉不由得笑意更甚。
叶景羿见玉婉看他,还一副看穿他的神情,一时竟有些羞恼,瞪了玉婉一眼。
玉婉则朝他眨眨眼,仍是笑意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