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杜夫人派人来请他们去用膳。
一众人往膳堂去,与之前在苏家不同,杜家今日人可齐全,一桌不够,开了两桌,男女分席而坐。
用膳时,叶景羿特意朝另一桌的玉婉看看,担心她因觉得膳食不好而挂脸。
叶景羿想错了,玉婉在苏家挂脸,那是因为她讨厌苏家人。杜家人她可不讨厌,杜通判还是先生的好友呢!要不是她如今身份变了,她今日看到画时就和杜大人相认了。
玉婉发现叶景羿在她,便与他对视,叶景羿若无其事地转开眼,好像自己刚才没有偷看玉婉。玉婉心底偷偷发笑,又偷看我!
一顿饭,宾主尽意。
叶景羿发现杜家四郎对他很殷勤,用膳时简直像是专门伺候他的。小小年纪,倒像是惯会左右逢源、溜须拍马的。叶景羿在京城没少见这种人,无非是踩高捧低,看人下菜碟。但杜四郎有点不一样的是,他似乎还特别真诚,眼神清澈得很。这就让叶景羿很奇怪,杜家怎么培养出这样矛盾的人才的。
晚膳过后,杜家姑娘邀请玉婉去她们那儿玩去,玉婉欣然应了。
叶景羿也跟着杜家的少年们出了门。
玉婉先回了房,从自己的行礼中取了几样小礼物,之后才叫人带着去了杜家姑娘们的院子。
玉婉将自己带的礼物,像香粉呀,绢花啦,分给杜家的姐妹。杜家姐妹也将给玉婉准备的礼物给她,双方交换礼物后,越发姐姐妹妹地叫得格外亲热起来。
说到热络处,杜家一个姑娘道:“我们原想着苏姐姐性子会更内敛些,没想到与我们一样是个爱玩爱闹的。”
她这话一出,便被身边的姐姐给瞪了一眼,推了一把。
玉婉立马明白这姑娘话里的意思,在旁人眼里,苏玉婉父母兄长皆亡故,是个可怜的孤女,性子不该这样鲜活。玉婉虽说用的是苏玉婉的身份,但行事言谈全是照着自己性子来,在待人接物时,并不把自己往苏玉婉身上去想,如此一来,确实会令人多想。
玉婉微收笑容,真诚道:“眼泪哭干了也是无用,所以就笑笑。”
杜家姑娘们忙点头,其中一人道:“姐姐这样性子才好,为了记挂先人而折磨了自己,才是不孝。”
玉婉笑笑,没有接话,她不是真的苏玉婉,也不能用沈玉婉的行事准则去评判她,毕竟苏姑娘受的苦,她一日都没体会过。
“我们玩双陆吧。”
“好,好,玩双陆。”
杜家姐妹说着,玉婉也收敛神思,笑道:“那你们可要小心些,我可厉害着呢。”
杜家姐妹见玉婉没把刚才的话往心里去,都松了口气,刚才说错话的姑娘道:“快去,再添两盏灯来……”
玉婉在杜家姑娘院子里玩到戌时下才回客房。
洗漱后,玉婉在干净的床上,心里又想起杜家姑娘的话,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在外人眼里,她是苏玉婉啊……也只有在她家人和叶景羿眼里,她才是沈玉婉吧。
“姑娘怎么叹气?”满娘问道。
“满娘,你说,我是苏玉婉,还是沈玉婉?”玉婉道。
“姑娘就是姑娘。”满娘道。
玉婉呵呵笑了一声,转身趴在床上,双臂支起身子与满娘说话:“满娘,叶三公子真的是我命中注定的姻缘。”
满娘有点不太想听……不顾多年情意,翻了个身道:“姑娘,满娘困了。”
玉婉也不气恼,反而笑嘻嘻道:“呵呵呵,满娘,你听我说呀。”
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孩子,满娘转个身,玉婉道:“今日我在杜家正堂看到一幅画,你这画是谁画的?”
“该不会是洛先生?”满娘道。
“哎呀,满娘不愧是我满娘,一猜就中。上面还有几笔是我捣蛋画的呢,不知道满娘还记得不记得,大概是我六岁左右的事。”玉婉道。
“满娘可没有姑娘这么好的记性。”满娘道,但她并不怀疑玉婉的话,玉婉从小记性就极好,她记得的事不会错的。“真有这么巧啊?”
“嗯,杜大人是先生的好友呢!”玉婉道,“可惜我不能和他相认,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和杜大人提起过我呢,我可是先生唯一的爱徒。”
此时,书房里的杜通判正在看一封信,信是洛乙写的,他今日刚收到。杜通判看完信,先是惊,再是笑,接着摇头,拿着信回卧房去了。
“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房?”通判夫人刚歇下,还没睡着,听到男人回来了,坐起身。
“你瞧瞧这信。”杜通判走到床边将信递给妻子。
通判夫人狐疑地接过来,一看字体便知是谁写的。
“哎哟,她这是……”通判夫人看过信,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老爷,“还真是她的性子,才做得出这种事。十多年了,也亏姓杨的还能上她的当,如今虽说姓杨的被她整得丢了官、跑了媳妇,只怕她自己也要被有心人盯上了。”
给杜通判写信的正是玉婉的先生洛乙,她对玉婉说回乡探亲,其实是要回去找当年出卖她父亲的前未婚夫算账。
杜通判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可惜没能要了姓杨的狗命,他背后还有人保他。”
“她这样,去京城真的不要紧?”通判夫人又扫了一眼信。
“她很看重她那弟子,当女儿一样的,不跟着哪能放心。她心里有个记挂的人也是好的,不然这次,她恐怕非亲自手刃姓杨的不可。”杜通判叹道。
“还真是。”夫人颔首,笑道,“也不知道她那弟子是个什么样儿的,她那性子教出来的弟子,我都有点不敢想。”
杜通判也笑:“总归性子多半随了她,对了,苏家那个姑娘,夫人觉得如何?”
“很不错,模样自是不必说,小小年纪,性子通达,半点看不出自怨自艾。待人真诚、亲和有礼,老三媳妇对她赞不绝口。家里几个丫头们也都喜欢她,到底是叶大姑娘的闺女啊,苏家应该对她也不错,不然养不出这样的女孩儿来。”夫人道。
“嗯,应该也是通书画的,喜欢洛乙的画呢,就正堂那幅。”杜通判道。
夫人嘶了一声:“她们都在扬州,有过交集也说不定呢。”
“倒是有可能。”杜通判笑道。
“可惜了苏大人,就晚了那么两日。”夫人叹道。
杜通判从夫人手边拿过信,道:“不提了,睡吧,睡吧。”
翌日,叶景羿被杜家兄弟邀请去了州学,玉婉则跟着杜家姐妹去逛街。杜家姐妹都是大方出门,没有覆面纱、戴帷帽,玉婉也就和她们一样出了门。
玉婉跟着杜家姑娘逛了成衣铺子,胭脂铺子,又去逛首饰。
首饰铺的掌柜自然认得杜家姑娘,忙亲自上前招呼,又见这次竟然多了个天仙般的美人,愈发殷勤几分,将才到的新货一股脑取出,一一打开给贵客们瞧。
掌柜的留心那新来的天仙,看她对他精心挑选的首饰连眼都不眨一下,便知人家是见过好东西的,又取了两样“镇店之宝”来。
其中一样是一块墨玉料子,比成年人手掌还要大些,漆黑如墨,质地油润细腻,一看便知是上好的玉料。
玉婉莫名觉得这料子适合叶景羿,想要买下。但她想着身边都是杜家姑娘,倒不好在她们跟前花大把银子,便只看看没作声。最后只和杜家姐妹选了一样的金簪子。
几人买好首饰刚要出首饰铺,只见门口站了一十七八的男子,手持折扇,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吊儿郎当地冲她们笑。
玉婉纳罕,此人是谁,竟然敢对通判家的姑娘无礼。模样瞧着倒是不差,怎的竟是个无赖?
先前玉婉几人背对着他,他可能没瞧见,这会儿忽地见了她,脸上的笑竟收敛几分,人站直了,手也老实垂下。
杜家姐妹显然认识此人,皆是当他不存在,拉着玉婉就走。
那人手一抬,用合拢的折扇将门抵住,道:“杜三,这位仙女一样的妹妹,是你家什么人?”
“与你无关,快让开!”杜三姑娘气道。
“哎呀,仙女妹妹把你比下去了呢。”男子坏笑道。
“林栋!我看你是皮痒了。”杜三拔起头上的金簪就朝林栋的胳膊上扎。
林栋忙收回手,杜三姑娘拉着玉婉便走,杜家其余几个姐妹都跟着走了。
林栋跟在几人后头喊:“仙女妹妹,我回头去杜家看你!”
杜三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后砸,林栋手一抬,接住了石头。
“谢谢杜三姑娘送我美玉,我定毕生珍藏!”林栋道,惹得围观的人跟着笑。
杜三脸气得通红,要不是家里姐妹拉着,她定要去把林栋给打死。
闹过这事后,杜家姐妹显然没心思继续再逛,几人索性上了马车回家。
“玉婉姐姐对不住,都怪那个浑人,遇上他就没好事!”杜三姑娘气道。
玉婉笑笑:“无妨,那人是谁,怎么在大街上就这般无礼。”说是无礼,玉婉更觉得他像是在作怪,在逗杜三姑娘。
“他是林知府的儿子,学也不上,成日游手好闲,素来无法无天!”杜三姑娘恨恨道。
那就难怪了,玉婉心道。
“他最坏,每次看到三姐姐都使坏,我最讨厌他。”四姑娘很气愤,她还有好些东西没买呢。
玉婉道:“他是只对三妹妹这样?”
“可不是么?好像三姐姐是他的仇人冤家!”四姑娘又道。
仇人不仇人的,玉婉不知道,冤家怕真是冤家,玉婉觉得那位林公子,可能是喜欢杜三姑娘。因为她的好二哥就是这样的人。
玉婉和杜家姐妹回到杜府,去见夫人。
“怎么不多逛逛?”通判夫人问道。
“遇上林栋了!”三姑娘气道。
通判夫人面色微变,又迅速恢复:“他又干什么了!”
三姑娘气得跺脚:“那混蛋调戏玉婉姐姐!”
这下通判夫人脸色大变。
玉婉忙道:“没有没有,他就是没见过我,对我有些好奇,言语轻佻些,旁的未做什么,三姑娘保护了我。”
玉婉可不想惹事,他们不过路过几日,不能因为她让两家闹起来。
通判夫人这才放了心,三姑娘被林栋坏了心情,没说几句话便回房去了,别的姑娘也回去了,玉婉一个人留到最后。
“怎么,玉婉有事要与大伯母说?”夫人慈爱道。
玉婉有些难为情:“我先前在船上,允了我的乳娘的丫头,说要请他们下徐州馆子,不知大伯母可否推荐一家……”
夫人想着玉婉一个孤女,身边的人对她定然很重要,便笑道:“我叫人送你们去,保管好吃!”
“多谢伯母!”玉婉起身行了一礼。
“好孩子,不必客气,我这就叫人送你们去,想去别的地方,也只管吩咐他们便是。”夫人笑道。
“多谢伯母,伯母您真好,要不是赶着回去看外祖母,我都想叫表哥在这儿多住几日了。”玉婉看着通判夫人道。
“那等有机会,再来!”通判夫人拉过玉婉的手道。
玉婉颔首:“有机会我一定来!”
玉婉又陪着夫人说了会儿话才回客房。
“姑娘,你没事吧?”玉婉一回去,雪莺她们就围了上来,今日她和杜家姑娘一起出门,没有带她们。她们只听说姑娘好像被人调戏了,急得不得了。
“没事,没事。”玉婉笑道,“走,我带你们下馆子!”
“真没事吗?”满娘担心道。
“真没事!有事我还有闲心带你们下馆子呀!”玉婉道,“对了,多带些银子,多带个一万两吧。”
“姑娘!”雪莺惊呼,“雪莺吃不了那么多银子!”
“你想什么呢,我要买东西。”玉婉无奈道。
主仆四人出门,这回玉婉把面纱和帷帽都戴上了。
玉婉叫车夫先送她们去先前的银楼。
玉婉一进门,掌管的就瞧出她了,心下一喜,迎上来:“姑娘,可是要再看看那块墨玉?”
“嗯,掌柜的多少肯割爱?”玉婉道。
“哎呀,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掌柜为难道。
玉婉家就是做生意的,也开着银楼呢,自然知道掌柜的这是准备漫天要价。玉婉道:“不卖吗?”
掌柜的假装为难,最后道:“您是通判家的贵客,就是我们徐州的贵客,自然不能让贵客空手而归,这样,一万五千两,小店保个本钱就行。”
“一万两,还要锦盒和三根金簪做添头。成就成,不成我就走了,我还有事。”玉婉道。
掌柜的本想捞一笔,没想到这姑娘真是个懂行的,这墨玉卖一万两他也能小赚,于是他一咬牙:“成交,不能叫姑娘白开金口。”
掌柜的取来墨玉和三根素金簪,都用锦盒装好后,道:“小店帮姑娘送到通判府?”
“不了,雪莺。”玉婉示意雪莺给银子。
掌柜的其实想去通判府来着,好歹露露脸,没想到姑娘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一边收银票,一边有些哀怨地看着玉婉。
玉婉笑盈盈看着掌柜,道:“那可是另外的价钱,掌柜的。”
掌柜的明白了,这就是一锤子的买卖,他别想去通判跟前卖好,这姑娘小小年纪,倒是精得很,莫非家里也是做生意的?
几人上了马车,玉婉将要来的几根添头分给雪莺她们。
“别嫌弃是添头哦。”玉婉笑道。
雪莺笑道:“我只知道这是金簪,金的,谢谢姑娘!”
远梅和满娘也都谢过玉婉,满娘道:“姑娘怎么想起买那墨玉料子。”
“碰巧遇上,觉得料子还不错。”玉婉道,“水头很好,个头也大。”
“姑娘要拿它来做什么?”满娘问。
“不知道呢,做成手把件或者印章?可惜还没把先生的玉雕手艺学来,不然自己雕一个,更有诚意呢。”玉婉道。
满娘听出话里的不对,道:“姑娘准备雕来送谁?”
“当然是送我命中注定的贵婿呀!”玉婉笑盈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