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褚十钦明面上说的是游城，但其实她并不常在宁霁走动，所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而且身在褚家，她并不属于什么十分好动爱玩的性子，虽然明面上不太看得出来。

眼见褚十钦带自己走的路径越来越偏，戎戎不禁在心里面犯了难，她小声问她，“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褚十钦十分理所当然，“我说好让你陪我游城，但我又找不到好玩的地方，所以我带你去我家。”

戎戎愣了，她不傻，自然看得出来褚十钦家世定然不是普通人家，“你带妓子回家也可以吗？”

其实褚十钦对于这些不甚在意，而且她带人回家，又是个女孩子家家的，兄长自然是不会过多问什么。她倒是有些诧异戎戎的这个态度，不由说着，“我以为你说自己是唱曲的，只当自己是个歌女？”

戎戎思索着，“我自己倒是不觉得什么，外面的人称呼我们楼里的姑娘倒都是这样的。”

“那是他们没脑子。”

“诶？”

褚十钦看着微微偏头一脸疑惑的戎戎，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她退后一步，拉住了戎戎的手腕骨，带着她走，“山下平缓，还可以坐马车上来，但是到了这里，就只能靠步行了。该不会你是嫌走路太久，觉得累了吧？”

戎戎十分的不服气，“怎么可能？！”

褚十钦饶有趣味地盯着她，“既然不可能，那你这次可以在我家陪我多待几天。”

戎戎脸色登时一沉，“不行的，我不回去，娇娘找不到我，她会生气的。”

“她不会的。”

“会的。”

“你放心，不会的。”

戎戎怎么可能会放心，自己毕竟是个卖艺的姑娘，卖身契可还在人家手里面捏着的呢，“她肯定会生气的，不行，你现在就放我回去。”

褚十钦有点生气了，抓着戎戎手腕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我都说了她不会的！”

戎戎微微皱了皱眉，“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褚十钦一愣，手上的劲下意识松了一点，却也没有完全放开，“你又没有多值钱，我花了银子把你买了。”

其实这真的是很突然做的决定，褚十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觉得自己缺个帮自己整理屋子的丫头，也或者是想买个小姑娘放在身边，让她什么时候想听曲的时候就可以逗着人唱上一曲。

她说得很随意，竟然不像是买了个歌女，更像是随手在街边买了个新奇的小玩意儿。

“你……你把我买了？！”

“是啊。”

戎戎一使劲挣脱了褚十钦的手，“你好端端地买我做什么？”

“不知道。”褚十钦看着她，淡声说着，“也许是觉得家里面缺个烧火丫头。当然了，从现在起，你就是自由身了，你要是不想跟我回去，我放你走也行。”

戎戎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站在原地，瞪视着褚十钦。

褚十钦十分的不解，像她们这样的姑娘，不就是等着能有个人给自己赎身的吗？怎么真到了这份上了又生气，该不会觉得自己不是个男的，赎了她的身也没有什么用吧？

前因后果都思索了，褚十钦半垂着眼眸看她，“你有什么意见？”

戎戎都震惊了，她这是几个意思？还摆上脸色了？明明该生气的人是她才对吧？戎戎叉着自己的腰，“你莫名其妙赎我干什么？你又不是钱多！”

褚十钦笑了，“这个你还真的说对了，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

“反正现在你已经被我赎了，我刚刚是说了可以放你走，不过呢，我现在又反悔了……”褚十钦，欲言又止。

戎戎叉着腰，往前蹦了一步，“那你想干什么？”

褚十钦笑了一声，“我要把你带回去，让你天天去柴房里面烧火、劈柴，然后把你熏成黑炭。”

戎戎，“…………”

哈？！

这个女子也太歹毒了吧？明明当时自己好心好意地救她，结果她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戎戎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褚十钦学她结巴，“我怎么了？”

“你……你不许学我！”戎戎一生气，想抬手打她，结果却被褚十钦轻轻巧巧地抓住了手腕，使力一带，就正好落在了她怀里。

戎戎真的是气坏了，她猛然抬头，脑袋正好磕在褚十钦的下巴上，撞得褚十钦闷哼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就愣住了，视线突然隔空相撞，脑海里面不由同时浮现出刚刚彼此的糗样，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褚十钦笑得肚子痛，“你也太搞笑了吧，还想打我！”褚十钦还学了个刚刚戎戎抬手打她的动作。

“我就打你！”戎戎捶了她一拳。

褚十钦抓住戎戎不安分的手，认真给她说，“我是真心想赎你的，我也不让你在家里面当烧火丫头，你要是闲着无事，想给我打扫屋子，那我没有意见。我褚家家大业大，养一个闲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那么，现在……”

“什么？”

褚十钦看她，一字一句，“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戎戎郁闷，她撅了个嘴，哼了一声，“不回去能怎么办？难道我要流落街头啊？”

“哈哈哈……”褚十钦又拉起她，“那你现在跟我回家，可要记清楚路，别搞错了。这样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自己也可以出来玩了。”

“你经常不在家？”

褚十钦思索了一下，“大多数时候也还是在的。”

戎戎又问，“你叫十钦，是因为你还有九个哥哥姐姐吗？”

褚十钦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这妮子的小脑袋瓜里面都在想些什么啊？

“你笑什么啊？”

褚十钦止住笑意，拿出十分诚恳的态度，点头，“是，但他们都没有我好看！”

戎戎撇嘴，“看你这样，就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好看到什么地方去。”

褚十钦，“？？？”

等等，这丫头是在间接损她是吧？

“好啊，你完了，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我就是要让你去烧火。”

“你放开，我要回去。”

“哈……你要不要这么逗？”

“你再说让我去烧火，我就回去！”

褚十钦只笑不语，带着她不知前行了多久，本来还带着浅淡笑意的脸上陡然出现了十分锐利的神色，戎戎只觉得心脏一窒，下意识，“你怎么了？”

褚十钦只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山坳，没留心为什么戎戎反应会这么大。

“这附近有几个村寨。”

“嗯？”戎戎更不解了，“你家不也是在附近吗？”

褚十钦没回应戎戎的问话，只凝神屏气。

早些时候听家中兄长提及，最近山上有山贼出没，还特意嘱咐了让她出门在外的时候多加小心。褚十钦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毕竟以她的身手，不需担心这些问题。

她确实不需要担心，上次去将军府盗剑的时候，虽然是受了点伤，但如此戒备森严的府邸，于她而言进出也是随意到如入无人之境，而且家里面什么灵丹妙药多了去了，她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现在她身边跟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戎戎，到时候真撞上了那所谓山贼又待如何是好？

戎戎见她沉思的样子，有点被吓到了，她轻轻晃了晃褚十钦的手臂，“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空气中那点血腥味确实太浅淡了，如果不是经年累月的历练杀伐，决计不可能察觉得到，这也就证明了事发地离她们现在的位置还是有点距离的。

那么，要不管吗？

不过，也没有什么管的必要，毕竟都是一些素不相识的人。

褚十钦心底是这样想的，但是随着前行的脚步，那血腥味愈发浓重起来，这次连戎戎都不可避免的嗅到了，她拉住褚十钦的袖口，问着，“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褚十钦心想，都这样了，我还闻不到，除非我鼻子真的是生来好看的了。

“你怕吗？”

戎戎不解，“怕什么？”

“危险啊。”

“……”

褚十钦又问了一遍，“不怕吗？”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戎戎看着她。

她面前的这个人是普通人吗？她身在醉仙楼里面，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如果是一点察言观色的本领都没有，那确实说不过去了。

戎戎第一次遇见褚十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了。且不说她做事如此随自己的心意，想翻/墙来看她就来，不想翻/墙就直接女扮男装进了楼，还都不商量，就直接给她赎身了。这些事，但凡是个普通人都做不出来吧？

而且褚十钦身上穿着不菲，气度也不凡，但是看她当日作为，想来身家也必然不是普通的名门世家。

可是不管如何，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像她这般的人，本就低贱卑微，幸得有人垂怜，她该感激才是。

“我是不怕，可是你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吗？”

戎戎反问，“能和血染上关系的，又还能有什么？”

“不知道。”褚十钦摇摇头，“也许就像是坊间神秘的话本子一样，一个从天而降的漂亮姑娘？”她看着戎戎，眼底满是戏谑的色彩。

“才不是。”戎戎反驳着，“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褚十钦挑眉，“漂亮姑娘？”

戎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由得哼笑了一声。

但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等真的到了地方的时候，戎戎还是忍不住直接吐了。

那流经在地上土坑的血水已近干涸，凝固着，呈现深沉的黑色，四周都是散乱着的躯体——全部都死了。

褚十钦蹲下看了看，喃喃，“就算赶得再怎么快也没用，死了有一阵子了呢。”

她站起身，看向在一旁扶着树干惨白着一张脸的戎戎，走过去，扶她，“害怕了？”

戎戎目光尤带震惊，“难道你……”

“我不怕。”褚十钦目光穿过她，遥遥看向戎戎身后那一片碧绿的苍翠山林，“我见多了，已经习惯了。”

戎戎细微地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惨白的，手脚具被折断的倒在血泊之中的人们，看着那沾满血液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几乎像是错觉。她凝着眉眼，突然垂手，拉着褚十钦，轻轻唤了她一声，“十钦，走吧。”

褚十钦看着她，其实她明白自己此刻心情如何，但还是笑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样多少能给戎戎一点安慰，她回握住戎戎的手，轻声，“嗯。”

远方浩大的风声卷席着那些干涸凝固深埋在泥土之间的血腥，从她们的身前拂过，往她们目光不及的孤坟密林之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