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十钦的家在深山腹地,建造宏大,戎戎虽然一路上听褚十钦说起很多,但真见到的时候,面上也还是觉得惊奇。
难怪敢在附近有山贼出没的地方居住,想来是底蕴深厚。
褚十钦带着戎戎从后门进入,一路上都是各门院的高深院墙,也不知道是拐了几道弯,褚十钦领着她由着长长的走廊,走到最里间,推开房屋说着,“以后你就住在这儿了,我就在你的隔壁,有事可以过来找我,晚上不要出来走动。”
戎戎点点头。
褚十钦又笑着,“当然,我也并不是说白天就可以,到时候我带你熟悉了家里面的环境,你就明白了。”
戎戎还是点头,却也没有着急进房间,于是两个人就站在檐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宅子里面现在就我还有我二哥一家,大哥偶尔会过来看看,但是待得不久。”
戎戎思索了一下,“意思是你的家人还住在别的地方吗?”
“那是自然。”她像是洞察了戎戎的心思一般,说着,“家里面规矩一向都是如此,未成事之前,都得独自在外历练,因此都是在外居住,家中如有需要,方可回家复命。”
戎戎偏头看她。
褚十钦妥协,“好吧,你也看出来了,这个地方那么大,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是很无聊的,所以我想找个人陪我玩一玩,而我又正好碰到了你。”
戎戎眨了眨眼睛,“那你倒也不用非得买下我,你闲着无聊来楼里面找我就是了。”
又提起这茬?
她似乎真的很介怀褚十钦将她买下的这件事?
褚十钦双手抱胸,“该不会?”
“什么?”
褚十钦靠近了一点,“我明白了……”她欲言又止。
戎戎不解,“你明白什么了啊?”
“你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是疑问的意思,但褚十钦的语气确实肯定的,“绝对是,你是不是等着你的心上人来给你赎身呢?结果没想到却被我截胡了,对不对?”
戎戎彻底蒙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才不是!就我这样的人,哪有人会喜欢我啊?”
褚十钦问,“哪样啊?”
“你……”戎戎都要被她气到了,“你看不见我脸上那么大的胎记吗?”
“这有什么的?我看着挺好看的啊。”这个是实话,女子脸上就算是有这块胎记,整个人的五官瞳眸看着也是十分的出色的,并不会因为这块胎记就显得黯然失色。
戎戎疑心褚十钦是故意逗她,“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啊?!”
褚十钦知道她心中疑虑,大抵像她这样的姑娘,多少是会觉得不如常人的。但是这也都没有什么,反正现在她已经在这个地方了,以后相处之间,她会想办法让她变得越来越好的。
于是她便不提这个话题,又问,“你要洗澡吗?我找人来给你放洗澡水?”
戎戎明白褚十钦这样做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怕她不开心,所以就不提。她这时候倒是比起让她去厨房当烧火丫头的时候要可爱得多了,思及此,戎戎点头,“好。”
褚十钦便离开,去叫人来。
到了后来,褚十钦离开后,戎戎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地方,想着今天于山坳之间遇到的那些恍若炼狱的场景,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面满是尸山血海。
她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了。
褚十钦就坐在她门外的檐廊下,一双腿轻悠悠地晃着,见她醒过来,不由得笑得,“哎呀呀,你可真的是很能睡啊,你在那什么醉仙楼里面的时候,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吗?”
戎戎瞪她一眼,耳梢有些发烫,她小声嘟囔着,“才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
“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了。”
褚十钦一愣,想着带她来的时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一时恍惚。是啊,她是习惯了,所以不觉得什么,那戎戎呢?这个一直在楼里面待着的姑娘,怕是连死人都没有见过。
但是她昨天又表现得一副完全没有什么的样子。
是因为什么?怕自己大惊小怪被人嫌弃吗?
还是?
褚十钦微微半垂着眼帘,问着,“你害不害怕我把你一个人扔在外面?”
此话一出,戎戎打了个冷颤,整个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发白。
她被吓到了。
褚十钦立刻起身,去她身边,轻轻拍她的背脊,小声说着,“你别怕,我瞎说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的。你饿了吗?”
戎戎看她,没有说话。
褚十钦看见戎戎还微微颤动着的瞳珠,心下懊悔,自己好端端地吓唬她做什么?
“我唬你的呢,你等着,我让人过来给你准备洗漱,到时候吃的我会让人给你送过来的。”
戎戎只点头,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褚十钦虽然说了自己会出门,但很多时候却也还是在家里面的。她带着戎戎四处走,让她熟悉宅邸建造,告诉她哪里是能进的,哪里是不能进的。
但戎戎比褚十钦想象当中的要更为让她放心,除了褚十钦在身边的时候,她压根就不会乱走,待得最多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屋子,就是厨房了。
偶尔褚十钦会带着她出门,去山上抓野味,每到这个时候,褚十钦总是会带上自己的弓箭,堪称百发百中,然后看见少女望向她钦佩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傲然的神色。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溪,褚十钦经常会带着戎戎去河里面摸鱼。
山上溪水冰凉,但褚十钦和戎戎一点都不在意,脱了鞋袜,踩在光滑的石头上,明明是摸鱼,摸着摸着就变成了互相泼水。每次出去非要玩得尽兴,到了太阳下山了才肯回去。
戎戎一直都是以为,褚十钦不过只是身份神秘了一点,但是能在深山修建得了这样建造的人家,必然家世不俗。而且她也认为,褚十钦会武,定然也有名门贵女之范,但是每次出去玩的时候,倒是像个野娃娃一般,没有任何骄矜之感。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戎戎只知道,不管褚十钦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她说得出让戎戎好好待在这里的话,确实也这样做到了。
在褚家的这段时日,比起楼里面舒服自在得多了。褚十钦会说她睡懒觉,却也从来不及早了就去叫醒她,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会让人准备好食物,也没有让她去烧火,还经常会将整个厨房都给清空,任由她一个人在厨房里面折腾自己喜欢的。
诸如此类,简直称得上纵容。
“你这是想做什么?”褚十钦洗了个胡萝卜,一边啃着,一边看着戎戎在案板上忙活。
“我想做条清蒸鱼。”戎戎四下看了看,“糟了,没有香葱了……”
“这个简单,你等一会儿,我去帮你找。”说完,褚十钦也不待戎戎说什么,径直出门了。
戎戎又想,厨房里面没有香葱,那褚十钦会去什么地方找?附近的野地里面可也没有。
她蓦然想到,来这里的时候,褚十钦曾说过,附近也是有村寨的。
该不会?
可是附近有山贼啊!
想到这一层,她慌不择路地赶忙追了出去,没了香葱就没有了吧,没必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找。可是以褚十钦的身法,哪里是她能追得上的,等她跑到门口的时候,早就已经见不到褚十钦的身影了。
山里面露水浓重,几乎只要是细心一点,就能发现刚刚有人走过的痕迹。
戎戎慌乱地加快自己的步子追上去,期待褚十钦能够走得慢一点,好让自己可以追上她。
天公偏还刁难,竟然半路上下起了大雨,那雨势颇为急躁,浇灌在人的身上的时候,恍惚还会觉得有些许疼痛。
她是真的着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目光看到褚十钦的背影后,她竟然连出声叫她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径直往前栽下去,然后她感觉到在自己昏沉之间,有一双手牢牢地托住了她的身子。
淋了一路的雨,又气急攻心,戎戎理所当然地病倒了。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黯淡的光线下,还能听到依稀的雨声。
然后,她闻到一股极淡的清香,有点像是雨后竹林的那种沁人心扉的味道,她迷蒙地侧过自己的视线,看见了褚十钦的二嫂,一个叫梁月的女子,人如其名,如天上的冷月一般清冷。
在褚家的这些时日,戎戎却是只见过褚十钦的二哥和二嫂一面,这一家子似乎都不在一起吃饭,因此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见到。
梁月见她醒过来,赶忙过来扶她,对底下人轻轻说着,“去叫十钦过来,说她请来的客人醒了。”
客人?
褚十钦一直给家里面说的是自己是她请回来的客人吗?而不是买回来的歌妓?
梁月端了药给她,“你晕了一天了,十钦她可急坏了,饭也没有好好吃,还非得在这里守着你,说是等你醒过来。我看她太累了,就让她先去休息了。”
戎戎接过那碗看起来黑乎乎,又苦涩的药,说,“她一直守在我旁边吗?”
梁月点了点头。
戎戎微微皱眉,仰头一口气喝完了那一碗药,然后就听到外间脚步走动,“嫂嫂,她是醒了吗?”
梁月看到褚十钦这幅焦躁的模样,不由笑着,“醒了,醒了,你不要心慌了。”
褚十钦看见坐在床上的戎戎,心下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她,皱眉道,“你怎么那么娇气,淋点雨就生了这么严重的病?”她说话语气都比平常重了很多。
戎戎都被说得愣住了。
梁月在一旁听了觉得好笑,“怎么现在说这样的话?别人生病的时候,你不是整宿在人家旁边守着吗?”
褚十钦面上一红,“嫂嫂,你胡说什么啊?”
“好好好,是我胡说。”梁月看着这俩就觉得好玩,“那你再好好看看她,我去厨房给你们做点补身子的东西端过来。”
戎戎褚十钦异口同声,“好的。”
梁月又是笑得不行,看了她们一眼,转身离开了。
等梁月一走,这一方空间,瞬间就沉寂下来。
她们谁也不说话,好半晌,戎戎轻轻拉了拉褚十钦的衣袖,小声说,“对不起。”
褚十钦把自己的衣服扯开,“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生病。”
褚十钦气笑了,“这是重点吗?是人都会生病的!”
“那你为什么生气?”
褚十钦没好气地伸手戳她的额头,“你呀,我都说了,外面可能有山贼出没,让你不要过去,你为什么还不听话?”
“可你不也是出去了吗?”
“我和你能一样吗?”
戎戎反驳,“怎么不一样了?你和我不都是女儿家家的?有什么不同。”
褚十钦一愣,是啊,她和戎戎都是女子,又有什么不同。
她看向戎戎,叹了口气,“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戎戎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什么,褚十钦故作凶狠,“总之,你以后要是在没有我的允许,或者没有我带着你一起的情况下,再跑出去,我就不要你了。”
“我……”
“听到了没有?!”
戎戎埋头,小声,“听到了。”
真奇怪,褚十钦不太明白,其实这不过是个楼里面的丫头,跟之前上山遇见的那些死在山贼手里面的村民有什么不同,她们几乎没有任何的关系。自己已经对她够好的了,如果她不小心死在外面,那也是自找的,与她何干?
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的生气呢?
褚十钦想不明白,但是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放在戎戎的发顶,轻轻地摩挲一下她的发丝,意在安抚。
窗外,那场持续了一整夜的大雨已近停歇,天际的曦光缓缓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