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并不若这个名字一般听起来像是大漠戈壁的景致,相反,在昀渺的四个国度之中,北漠称得上水土富饶。更遑论是在帝都之中,满目都是一片繁盛喧嚣之景。
戎戎拿了根杆子,撑着窗棱,然后搬了张凳子,就坐在窗边,眼巴巴地往外面瞅着。
直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她才回了头看过去,来者是——红艳。她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放着饭菜。
红艳步子如莲,扭着纤纤细腰走到屋子中央,将饭菜放下,睨了戎戎一眼,“你这妮子是成了精不是,那外面有什么东西勾着你了?让你一天到晚饭也不下去吃,请也请不动,非得让我给你送上来不是?”
什么东西勾着我了?
红艳这话简直霎时让戎戎好似指尖被什么尖锐的物品顿顿地刺中了一下,登时就瑟缩了一下。她藏在袖口之下,轻轻用拇指指腹压了压食指的指节,“我说了我不吃的。”
她这话说得温声细语,听了不让人觉得生气。
红艳从鼻腔里面轻轻哼了一声,只道,“随你吃不吃,反正饿着的不是我。到时候娇娘怪起来,被骂的也不是我。”
戎戎默默对了对手指,“哦……”
红艳,“……”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狠狠一跺脚,转身出了门,那门还被摔得震天响。
戎戎浑然不解,她走到门边,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房间门,没有被摔坏,她嘟囔着,“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
她才回头,莫名被吓了一跳。幸好她的身后就是门板,才不至于摔在地上。戎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来人依旧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完美地与那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除了她那脖颈之上的一张灿如银月的脸孔,几乎再无别的颜色。
褚十钦觉得有趣,扬了扬下颌,“上次我比现在还过火,你怎么这会儿见我反倒还被吓了一跳?”
“你回头一看,明晃晃地一个大活人站着,不吓人吗?”
“哦?”褚十钦走近,到了她身边,“意思是我上次直接把你扑倒就不吓人了?”
戎戎,“……”这人不止行为举止,怎么说话也像个登徒子似的?
光看她脸色都能知道她心里面在想些什么了,褚十钦觉得更有趣了,她抬手轻轻点了点戎戎的肩膀,“诶,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我?”
戎戎没好气,她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晃着自己的小腿,“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出现?”
褚十钦十分的理所当然,“你一直守在窗边难道不就是在等我出现吗?”
戎戎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她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守在窗边,但话还没有说出口,她就反应过来,“原来你老早就知道了?!”
褚十钦就笑着,也不说什么。
空气好似一下子凝滞起来,戎戎看她一眼,又继续坐回床上。褚十钦走到窗边,倚靠着窗棱,现在的情景看着真像她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距离她们第一次遇见,已经过去三天了。
褚十钦看着她那副样子,思索道,“你是一直在等我?等了三天?”
戎戎立刻反驳,“怎么可能!”
“那就是了。”
“不是!”
“你以为我不会出现,结果我出现了,你反倒是被吓了一跳?”她语气已然是肯定的了。
“我都说了……不是……”戎戎声音渐渐小了起来,“怎么可能连着等那么多天……”
褚十钦眨了眨眼睛,“那也就是等的了?”
戎戎咬了咬唇,涨红了一张脸,“我说了……没……没等那么久。”
似是而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褚十钦莫名觉得她有点可爱。族里面没有这样的女孩子,她自己也不是这样的女孩子。她和男子说话都大大方方的,更遑论是和同性别的人。可是眼前这人呢?同她说话的时候,有点扭捏就罢了,竟然还会红了一张脸。
青楼里的女子该是这样的吗?
不该吧,确实不应该。还是说,自己和她以往遇到的人都不一样,所以她就不知道怎么应付了?
褚十钦想得多,也觉得自己上次确实是承了她的恩情,她一向是讲求有恩必报的。当晚虽然大方给了银子,但是人家没要,那总归得在别的地方还回去才是。
她刚想问戎戎喜欢什么或者需要什么,但又想到,自己这样问,岂不是坏了氛围,于是只说道,“你等我一会儿。”说完,她又要去翻窗。
这可把戎戎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抓她,“你怎么净干一些登徒子才会做的事情,动不动就是翻/墙爬窗的?你不会从正门过来吗?”
褚十钦愣了一下,“你们……还有女客人啊?”
戎戎,“……”
褚十钦挑眉,满脸真诚询问的求知样子。
戎戎点了个头,“也……有……”醉仙楼也做普通生意啊,娇娘的厨艺可是一绝呢,有女客人很奇怪吗?再说了,宁霁的人不至于不知道啊?
昀渺一向民风开放,四个国家里面又以东漓最盛,如果这事是在东漓,大概褚十钦不会觉得稀奇,毕竟她倒是不清楚北漠何时也到了这地步了。
不过,这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昀渺一向不禁异术,修行之人繁多,倒也不是太注重这些繁文缛节了,男女也一向没有什么大防。
“嗯……”褚十钦满脸我懂了的神色,却转瞬嬉笑道,“你别激动嘛,我不走,我待会儿还回来呢。”
“你怎么……”戎戎不知道该说什么,情急之下,只来了一句,“我待会儿就睡了。”
“那你给我留窗。”褚十钦说完,不待戎戎辩驳,直接跳出窗口,轻盈离去。戎戎甚至没能抓到她的衣袖,只能感觉到那衣袂自她的指尖划过,如流水一般。再看之时,已经不见了褚十钦的踪影。
“……”她不由得跺了跺脚,“怎么……老是这样啊!”
·
但褚十钦说自己要回来是真的,她没有想着骗戎戎。
她再次像个登徒子翻窗进来的时候,戎戎正在吃饭,嘴里面饭菜包得满满的,还鼓了个小包。
褚十钦,“噗嗤!”一声就笑了,“你怎么像是饿牢里面放出来的一样?”
戎戎,“……”
实在不是她不想反驳,而是她现在这样确实也没有办法反驳。戎戎好不容易咽了满口饭,才梗着个脖子问道,“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褚十钦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花灯节的时候出去了吗?”
戎戎摇摇头,“没有。”
“当当当!”褚十钦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上面还沾着金灿灿的糖衣,看起来格外的惹人馋,“我家里面惯例过花灯节都是要吃糖葫芦的。”
戎戎不解了,“花灯节不是一般约着放花灯嘛?怎么你家里面是吃东西?”
“这很怪吗?”褚十钦走到桌子边,用脚拉开凳子腿坐下,将糖葫芦放在了戎戎面前空着的白瓷盘子里,“我有个小妹妹,虽然小小的一个,但是喜欢热闹,又爱吃这个。不过家里长辈说糖吃多了对牙口不好,所以每次趁着什么节日,总是会给她多带一点,渐渐就养成习惯了。”
戎戎听得认真,待褚十钦没说之后,心想道,那花灯节那天你还那副模样,不应该是好好的待在家里面陪着自己的小妹妹吗?
“说真的。”褚十钦看着戎戎,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如果她还在世的话,说不定和你一般大了。”
戎戎,“……”
褚十钦看着戎戎满脸空白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立即解释道,“抱歉,说得有点多了。这事在宁霁不是什么秘密,我以为你知道。”
戎戎呛声,“你是以为自己很出名吗?”
但是她觉得自己的重点不应该放在这个上面,她抿了抿唇,说,“你是不是有点难过?”
与此同时,褚十钦正色道,“不是我出名,是我的氏族。”
两道声音,同时在这一方空间里面交错迸响,竟然有种让人心神一震的错觉感。
褚十钦没太明白,“你……刚刚是问我会难过吗?”
戎戎沉浸在褚十钦说的话中,褚家很出名吗?
闻言,她回神,“嗯,我觉得你应该有点难过。”
褚十钦有点好笑,“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在欢庆的日子,你却会想起自己的亲人,难道不会难过吗?”
“这有什么的。”大概是看到戎戎不可置信的眼神,褚十钦解释道,“我的家族……不像平常的情况,这对于我而言是很正常的。莫说是我的妹妹,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恐怕能记得的我的人也不会有几个……”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大抵我生母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个人为我难过。”
她说话时是低着头的,却突然感觉到了自己放在桌上的手被什么温热地东西轻轻覆住了。褚十钦蓦然回神,撞上戎戎满目担忧的样子,她特别特别小声地说,“你别难过。”
“我没有,我不……”难过啊,后三个字她没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眼前之人灼灼地目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往心脏上刺了一下,不疼,但是莫名让她泛了点涟漪。
“没事的。”戎戎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年轻的母亲在哄自己尚在襁褓的婴孩一般,“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妹妹,不要难过。”
褚十钦有点忍不住了,她觉得有点荒谬,她抽出自己的手,冷声,“把你当成死人你觉得高兴?”
戎戎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她噘了噘嘴,收回自己的手,觉得有点尴尬。她低低埋着头,“不觉得高兴,但……”她顿了下,小声说,“也不是什么让人生气的事。”
褚十钦,“……”
真奇怪,她发自内心觉得眼前的这个青楼女子真的很奇怪。
自己深更半夜闯进她的屋子,她不觉得害怕,反倒还帮她逃脱。自己给她钱财,她也不要,还天天守在窗口等着自己……尤其是现在,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
褚十钦猛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再次从窗边轻身而出。
——她直接走了。
戎戎没起身,她只坐着,盯着那黝黑的窗口看了许久,才垂眸看着桌上那一串红灿灿的糖葫芦,低声喃喃,“不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