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哥哥的画可逼真了,把小朝都画上去了!”自那日过后,小朝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越来越像真正的孩子,不用去担心明日。
“是么?”江意桦夹了一块饼放入小朝碗中,“哥哥画什么了?”
“哥哥画了好多东西,有碧云县的店铺,还有很多和小朝一样的人。”小朝兴致勃勃道,“就跟真的一样!”
“画了碧云县?”
江意桦向窗外望了一眼,外面的流民随处可见,柳云则当初的那句话一语成谶,之前见到的财物的确并非朝廷拨款。
施粥的凉棚并没有增多,反倒是因为灾民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县令居然下令关闭了城门。
关闭城门那日,哀嚎遍野,强行闯城之人被生生射杀。
江意桦不敢想象那些被关在城门外的人有多绝望,一步之遥却能决定生死。
想到这里,江意桦只好对小朝的关爱又多了几分,摸了摸小朝的头,伸手替他添了一碗米饭,又夹了些菜,“小朝,多吃点。”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江意桦伸手取出袖中最后一枚碎银放在手心,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是时候再赚些银子了,不过她可不打算再去店里做工,想想当初每天几十文的工钱,还得赔摔坏的碗,真是不堪回首!
江意桦刚一转头,却看见小朝时不时地瞟向她,见被发现了,便立即低头躲开江意桦的目光。
“怎么了?有话想问?”江意桦问。
“唔……”小朝支支吾吾地。
“有话直说。”江意桦揉了揉小朝的脸,笑道。
“阿姊,”小朝拉着她的衣角,“这是我们最后一顿了吗?”
“你是不是,没钱了?接下来……我们也要去粥棚抢免费的粥了吗?”小朝吞吞吐吐,眨着眼问。
江意桦没有想到他的观察力竟然如此敏锐,眉心微跳,“你别胡思乱想,说好了会照顾你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同小朝拉钩,又过了一会儿,盯着他,认真嘱咐道,
“小朝,你吃完饭后便回房间,不要乱跑,此事不该由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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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潭碧波空明清透,宛如清亮的翡翠玉石,残月映在湖面上,波光如鳞,宁静而幽远。
江意桦手里提着一只竹篮,里面是各色丝线以及榉木绣棚。
说实话,江意桦不喜欢刺绣,但是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目前想到的最快的赚钱方式。
毕竟接下来的时日,总不能一直这么坐吃山空。
“在这样的湖光山色下,也许会多上几分兴致吧。”江意桦喃喃着,借着月色靠近湖面旁的凉亭。
她踩在竹影斑驳的碎石路上,还未走近,便听见了窸窣的声响。
那里居然有人,一盏烛灯明灭,地面上的竹影被风吹得四处摇曳,只有一道身影正襟危坐。
柳云则在亭中执笔,一晃数月,那个人在苍茫群山前作画仍恍若昨日。
就这么静静地停了许久,也许是因为站在那里太久了,久到柳云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缥缈得散在空中,听得不太真切,江意桦走近几步,反问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来的时候。”
柳云则偏头停下手中的笔,又拍了拍身旁的石凳,“快过来坐。”
“好。”江意桦点点头,落座了,这才有时间看到他的画。
刚才站得太远,看得不真切,现在凑近了,真是不得不感叹——不愧是蓬门居士。
他的水墨画即便看了无数次,江意桦都还是会如第一次见那般啧啧称奇。
“这是碧云县?”原来小朝说的是这副画,上面的景色精细到一草一木,就好像囊括天地。
“是。”柳云则戏谑地问,“这一次可还有什么见教?”
江意桦摇了摇头,取出竹篮里的物件,将纠缠在一起的丝线理顺后,又捻着针穿过绣面,丝光流转,针法百变,手法十分熟捻,“这一次你画你的,我绣我的。”
柳云则露出一抹笑意,“好。那我们来比一比是你绣得像,还是我画得像?”
“那我可未必会输你。”江意桦自信地答。
现在湖面上的莲花已经全都开了,清香怡人。
江意桦将天青色的丝线绣在最底层,再叠加蓝靛、水绿、苍黄,一层一层地绣在上面,层次鲜明。
两个时辰后,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似乎开在了绸缎上。
江意桦已经绣得差不多了,她抬眼往柳云则看去——
竟诧异的发现他一向流畅的笔墨,这一次竟然停顿着,悬在空中很久!
江意桦站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又往画上看。
已经画好的地方是富丽堂皇的街铺闹市,灾民流民失所的场面只画了一半,虽然如此,但两相对比已是格外刺目。
柳云则落笔之处是一个流浪的乞儿,他紧锁眉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按耐住心中的复杂,江意桦笑吟吟问,“看来我要获胜了?”
柳云则停笔,端着手腕思索,“你一身武艺,不像世家贵女,可这女红刺绣,偏偏又像是世家贵女。”
“倒是奇怪了!”柳云则摇着头叹。
江意桦笑了笑,望着天上的明月多了几分愁绪,“柳云则,你喜欢作画吗?”
“我画群生,群生亦慰藉我心。”只有作画之时,他才能静下心来。
江意桦摩挲着指尖的纱线,轻声道,“看来是喜欢的,可是我、不喜欢刺绣。”
“自幼时起,我便有诸多身不由己之事,我不喜欢刺绣,却不得不去博一个温婉贤良的名声,我喜欢自由,却不得不困于府内,进出都是乌泱泱的一群人围着。”
这些话,她埋在心里七年时光,却在此刻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只因她知道,她和柳云则皆是困厄之人。
他们两人在月光下对望,江意桦却有一种感觉,就好像——他们只是在想一个人躲着的时候,胡乱地躲进一个山洞里,却发现原来另外一个处境相同的人也躲在这里。
这个世道不容寒门子弟,更不容许特立独行的女子。
柳云则失笑,难过直抵心头,满溢心尖,也许只有同样处境的他才能感同身受。
然而,这样的落寞没有持续很久,江意桦抬起头来,很认真地望向柳云则,“柳云则,你考取功名是为什么?”
柳云则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但还是迟疑着回答了她,“众生皆苦,只是想靠自己的力量想为天下做点事情罢了。”
他的目光略过江意桦,落在眼前的画纸上,沉重而复杂。
江意桦却高兴地站了起来,满脸赞许地喃喃道,“为天下做点事。”
“也许你是对的,灾情之下,流民遍地,世人皆是不易。我以为我的一生没有选择,可比起他们来,反倒像是无病呻吟了,不是吗?”
江意桦,“我是追求自由,可他们还在求生存!”
“是啊。”柳云则幽幽轻叹,不知道是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她本不必看见这些真相。
可心里又隐约高兴于他们之间心里的距离更近了几分。
柳云则刚想要出声,却听到了江意桦用更坚定的声音道,“这么说起来,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柳云则笑了,“答应过你不会隐瞒,你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柳云则,数日前押送进入碧云县的财物并非来自朝廷拨款,你似乎并不惊讶?”
原来是此事,柳云则耐心解释,“你说得不错,我不惊讶。不过这只是因为比你多上几分阅历。”
“是我疏漏了什么?”
“朝堂赈灾向来是运送粮食,即便真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由,非要拨款也多用的是官银。”
“原来如此。”
江意桦了然地颔首,似乎确定了什么,蓦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柳云则,你只是缺一个机会而已。”
“现在有个机会就在眼前,你可敢同我赌上一赌?”她的眼睛明亮,带着几分飒爽。
柳云则差的这个机会江意桦想帮帮他,何况,也不只是帮他,也是帮这些难民。
已经说了是赌,江意桦忐忑地望向柳云则,等着他的决定,却没想到柳云则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觉得很可笑?”江意桦问。
柳云则摇头,但嘴角的笑意并未收敛。
他既无家族做靠山,也无人脉举荐,在京城奔走三年无果,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与世间缠斗,却没想象到在这里遇到了那只递出来的手。
柳云则的笑意越来越大,“这样的机会若错过了,恐怕此生都不会再有。”
“我有何不敢?”柳云则眸色深沉,里面夹杂了太多浓厚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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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碧云县府衙内寂静无声。
江意桦带着柳云则翻墙跳进府衙,府衙之内没有守卫,静得出奇,一路上竟然毫无阻碍地走到了庭院中央。
面前的屋子烛火明亮,江意桦在屋外踏道前站定,声音清亮而坚定,
“县令大人,民女深夜闯入府中,是为献计而来。”
江意桦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府衙,屋内烛火未灭,却无人回应。
一切都太过安静,安静地令人觉得异常?
思考之间,一双手伸过来按了按她的手心,无需开口,踏实的感觉就已经袭来,像是无声地诉说——无论如何,柳云则都会同她一起面对。
江意桦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看着柳云则朝屋内作揖,再一次恭声道,
“县令大人,万望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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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闯献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