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有人同行,连无聊的赶路似乎都变得快了起来。
一路上,江意桦和柳云则闲聊逗趣,渴了在山间的溪流中取水,饿了就摘些野果吃,没多久就到了山脚下的小镇。
这碧云县倒是不大,但作为襟候之地,却是十分热闹,江意桦和柳云则正赶上二月初二的花朝节。
按照花朝节的习俗,这一日,百花齐放,是祭祀花神的节日。
此时,镇上大大小小的花树上均已挂满了五色彩纸,赏红扑蝶的姑娘们更是成群结队地穿行在街道上。
江意桦没走几步,就被拥挤的人群推推嚷嚷,挤到了不知道是那个角落里,幸好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柳云则衣袖,这才没有走散。
走了一阵,空气中飘来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柳云则鼻子很灵,一下子就闻出来是百花糕,正扭头找,就听见了一阵惊呼声,
“慕家姑娘在分发免费的花糕!花朝节,赠花糕!”
这一喊,人群就更加推挤了起来,江意桦和柳云则逆着人流难行,索性就顺着人流被挤到了分发花糕的凉棚前。
那里做好的花糕已经发完了,正在重做,江府家丁先揪下面团,再搓揉压扁成形,没几下就做了许多个,放进笼屉里蒸制。
柳云则鼻子抽动着,按住咕咕叫的空肚子,忍不住拉着江意桦站在队伍末尾排队。
江意桦就当是凑个热闹也跟着满心期待地等着。
刚蒸好的百花糕冒着热气,花香扑鼻,江意桦和柳云则一人捧着一块糕从人群里挤出去。
江意桦深吸一口气,凑近闻了闻,鼻腔里溢满了香甜的味道。
她刚拿到嘴边,准备咬上一口,一个瘦干的少年却突然窜了出来。
少年狠狠地撞在她身上,江意桦毫无防备地打了个趔趄,手指一抖,花糕从捧着的手里滑落,直直地往下坠。
江意桦心疼地看着它快要落在地上,条件反射地伸手捞也没捞到。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瘦弱的手在空中一抓,竟稳稳地接住了。
白净的花糕抓在一只满是泥灰的手上异常显眼,看清楚只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少年,江意桦皱着的眉松了些,眼中倒多添了几分讶异之色。
她本是怒极了的,但看到他瘦地凹下去的脸,心中的气便消了许多,“如此盛景,怎么会有流民?”
眼前的少年只顾着低头啃,腮帮子也被塞地鼓起,狼吞虎咽的模样一看就是饿极了,自然没空回答她。
江意桦也不恼,任由那少年吞完了一整块后,顺手把柳云则手里那块也抢了过来,又递了过去。
等他一连吃了两块糕后,江意桦才问,“你家是哪里的?你的家人呢?”
也许是因为太瘦了,少年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他仰头盯着江意桦,十分警惕,依旧没有说话。
见到这一幕,反倒是过路人解释道,“哎,都是南边逃难过来的,听说是发了大洪水,淹了许多村子。”
“这么小的孩子,也是可怜哪!”有人补充道。
“洪水?”江意桦略一思量,且不说她自小在京城长大,那里的气候从未犯过洪灾,光是她江府贵女的身份,便更见不到这样的场景。
她又看看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如此年幼就流落异乡,食不果腹,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怜惜,又问,“不是有朝廷拨款吗?”
“哎……”那人却摇头叹息。
“朝廷救灾路途遥远,又一层层地剥削下来,早就不剩什么了。”
原本还漫不经心的柳云则此刻也严肃起来,声音冷了些,“历年救灾向来如此,你我又能做什么呢?”
“……竟是如此么?”
看着这小少年流落街头,江意桦不忍心地走过去用衣袖擦了擦他满脸的灰。
作别时,江意桦终是没忍住道,“柳云则,这孩子孤苦无依,你我既然遇见了,总不能在当作没看见吧?我想——”
“你想——做什么?”柳云则问。
“我想、”江意桦答,“暂时先照顾他。”
柳云则微微蹙眉,“这可是多上一张嘴,”
毕竟吃穿用度总要些银两,可不是儿戏,正当江意桦心头一紧时,却见他咧嘴一笑,话音一转,“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再卖几幅画?”
柳云则倒是一点都不以为耻,竟然一再破例卖画,这么轻易就抛掉了他蓬门居士的风骨?
不过,竟然一点也不令人讨厌。
虽然这么想,江意桦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这画卖多了可就不值钱了。”
她想了想,好在她之前绣的手帕还变卖了些碎银:“何况,谁要你养了?我这还有些银两。”
柳云则也不计较,呵呵一笑也就过了,只蹲下去,凑到少年面前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却垂着头闷不做声。
见他不答,柳云则勾起嘴角,眼睛转了转,落在满街的花树上,“你不说,那我给你取一个。”
“今日是花朝节,以后叫你小朝,如何?”
他面向日光,仰头道,“取自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寓意新生。”
见他没有反对,柳云则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何事?”江意桦问。
“既然南边起了洪水,不知还能否过路?”柳云则问,“不如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洪水退去了再做打算。”
洪水无情,即便江意桦再着急也过不去。
“也好。”她点点头,领着小朝走在前面,柳云则跟在后面。
他们沿着长街往前,穿过热闹的人群,没过多久竟然飘起了雨滴,倾斜的雨丝从天坠落,一滴一滴连成一片,脸上的湿意也逐渐明晰。
“下雨了?”
江意桦抬手抹去面上的水滴,跟着街上的商贩一起跑了起来,街上原本还热闹的人群霎时间散去,即便是剩下的寥寥数人也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
江意桦牵着小朝往前跑,一心想找个避雨的地方,许是没看清路,小朝一脚踩在积水里,霎时间水花四溅。
但他顾不得自己被浸湿的布鞋,只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一旁的江意桦,眼光躲躲闪闪,看起来十分胆怯。
此刻,江意桦的衣摆被水浸地深了一个颜色,正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小朝颤抖着伸手想来擦,脸上写满了恐惧。
不过是打湿了衣裳罢了,哪里至于这么害怕?
江意桦无奈地摇摇头,她并没有生气,但也看出来了他的不安,便笑着拦住他的手道,“无妨。”
又怕这句话不够,指了指衣袖上的水迹,再安慰道,“你看,下着雨迟早会湿的。”
小朝小心翼翼地抬头,盯着江意桦看,见她眼里带着笑意,好像真的没有怒火。
似乎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容,试探着将一只手伸过来拽住她的衣角,站得更近了些。
小朝小小的举动没有逃过江意桦的眼睛,她笑笑默许了他,只耐心地补充道,“不过,我们可得快一点了,否则可就得全湿了。”
江意桦做出要跑的动作,低下头问,“准备好了吗?”
见小朝点了点头,江意桦刚迈出一只腿,一片荷叶却悄悄地举过江意桦的头顶,漫天的雨幕则被隔绝在了外面。
她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柳云则头顶着一片荷叶,两只手上举着一片大荷叶,一片小荷叶。
“这下就不会淋湿了!”
他倾斜着荷叶罩在她们头顶,雨滴溅落在上面的声音清脆如珠,除了能挡雨,竟还多了几分意趣。
江意桦诧异地看着柳云则,刚才光顾着小朝,完全没注意他何时去摘荷叶了,也亏他能想到这样挡雨的办法。
“旁人是画船听雨声,而我们则是采荷听雨声。”江意桦眼神亮了些,接过他递过来的荷叶,握住下面长长的叶柄,就像是撑着一把油纸伞一样。
雨声越来越大,但躲在“荷叶伞”下的江意桦和小朝却十分安全。
见荷叶牢牢遮住了她们,柳云则才捋去脸颊上的湿发,漫步在长街上,随意道,“可惜这时节莲花还未开,否则还能顺手再摘些莲花。”
“你喜欢莲花?”
江意桦抬眼看向池中的一片莲叶,里面层层叠叠有着几朵极小的莲花花苞,雨珠打在上面妖而不媚,“这世上喜欢莲花的人少,喜欢莲花的男子只怕更少。”
一片污泥之中,开出一支洁净之花,便如朝堂之中,身为寒门却望入仕的他。
柳云则掩盖住心中的情绪,勾起嘴角若无其事道,“莲花香气雅淡清幽,本是君子之花。”
这雨一下起来就没完,等到天色渐暗时,他们才总算找到了间驿站,柳云则要了两间房,江意桦挑了一间牵着小朝进去。
说起来,这少年一路上怯生生地也不说话,只是江意桦走到哪里,他便拽着衣角跟到哪里,生怕被抛弃了。
此刻,他仍拽着江意桦的衣角,一双黝黑的眼睛紧紧地黏在她身上,模样倒像是一只小羔羊。
江意桦心中怜惜之情不免更甚了几分,想起走了一天的路,小朝定然也累了,点了些饭菜送来,草草地用完膳,就要赶人。
寂静的房间内,江意桦盯着对面嚼着最后一口饭的柳云则暗示道,“柳云则,今日时辰不早了。”
柳云则咽下最后一口饭,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话,似乎愣了一愣。
江意桦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柳云则终于听懂了暗示,连忙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是该早些歇息。”
见他领悟了自己的意思,江意桦满意地点点头,就起身要送他出去。
与此同时,她走一步,小朝便牵着衣角也跟着挪一步,这么重复着,等终于到了门口,柳云则刚一跨过门槛,江意桦转身就要关门。
眼见着柳云则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突然一只手撑在了半掩的房门上。
“且慢——”柳云则神秘地笑了笑,眉眼微弯,重新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还有何事?”江意桦看着他的目光,不解地问。
柳云则嘴角忽然牵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扬了扬头,另一只指了指手江意桦身后的小尾巴,“这个。”
“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应该不会害怕吧?”
他弯腰将脸凑近小朝,提溜着他的衣领轻轻往后一扯,便将他拎到了门外:
“你跟我睡。”
在房门彻底阖上之前,江意桦只看到小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柳云则:吃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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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南下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