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洛阳纸贵,可此时京城里,真正闹得一画千金的是的一幅《松风水月图》。
听闻这幅画作于三年前,一个爱画如痴的县令在游访山间时得蓬门居士所赠,其孤绝的群山和晦暗的烟雨,让所有爱画之人叹为观止。
京城的文人没见过蓬门居士,可他的画却早已风靡全城,争相模仿他的画作几乎已经成为了所有文人的最新雅趣。
然而,在相隔京城数千里的一间破旧柴屋里,昏暗的烛光在狭小的空间里时明时灭,泥土地面堪堪铺了一层稻草,满屋都是木头的味道。
谁也没有想到,名冠京城的隐士蓬门居士此时正在这样一个简陋不堪的地方作画。
柳云则干完活后就匆匆忙忙地进了屋,他展开绢布,仔细地抹平上面的褶皱后,才悬腕执笔,沿着昨日的进度描绘。
他手下纤细的笔尖千变万化,落下的线条潇洒飘逸,此番景象如果让京中的文人看到一定会一边抚着胡须,一边赞到“挥毫落如云烟”。
只可惜,在这间落败的柴屋里,唯一的看客,只有那从屋外吹进来、飒然作响的疾风。
也许是因为这风卷过树叶的声音太响了,柳云则完全忽略了荒凉的小径外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客栈内做活计的女子不多,这些时日,江意桦还能同她们在杂役房里挤一挤,但是柳云则就比较惨了,只能勉强辟了一间柴房住下。
江意桦穿过七拐八弯的土路往柴房走,等到了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柳云则吃了一惊,他似乎没料到江意桦会来,表情十分慌张,“你怎么来了?”
手上提着的笔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他只好背过手将毛笔藏在身后,又不动声色地前移了几步,将桌子挡在身后。
但是江意桦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身后遮了一半的矮桌上铺着一张绢布,“你在作画?”
远远地也看不清什么,江意桦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为何要藏着?我之前早就见你画过了。”
江意桦刚想绕过他仔细看看,柳云则就一只手抓着她的臂膀,拦住她继续往前走,另一只手已慌忙地将桌上的画卷了起来。
“不看就不看。”江意桦撇撇嘴,眼睛却依旧偷偷地斜瞟着。
许是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柳云则眼角弯了弯,憋着笑将画举到她的眼前晃了晃,“罢了,其实给你看看也无不可,只是你要如何答谢呢?”
江意桦没看见他眼中闪过的狡黠,只顺着话道,“若是以前,我愿以琴音答谢,只是现在……”
江意桦有些犯难,她现在不仅是身无分文,更是负债累累,去哪里找把琴?
“好!旁的俗物我还不答应,就以琴音答谢!”
柳云则双手击掌,应了下来,眼睛骤然变亮,把握着的画递给江意桦,“我作画,你弹琴,这样才叫等价交换。”
“可我没有琴?”江意桦问。
“这好办,你欠我一首曲子,以后有了机会再还我便是。”柳云则立即答。
江意桦琢磨了一会,觉得这个条件可以答应,也不再多说,双手握着绢布缓缓展开来。
上面是一幅画了一半的山水,笔墨未干,显然是刚刚画就的,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他作画了,可这一次,江意桦却觉得这样的笔触格外熟悉。
离京前,江意桦有幸见过京城里闹得风雨满城的《松风水月图》,比起色彩,她更印象深刻的是画里的神韵,那极致的静谧,连赏画之人都会跟着静下心来。
而眼前的这幅画,明明画的是山,竟然也有着相同的意境,“画中人对坐青山,天人合一,你的笔触果然十分契合蓬门居士的神韵!”
江意桦细细打量着画卷,之前只觉得他们笔法相似,可现在就连气韵也如出一辙,这未免模仿得太像了吧?
“若说你这是仿作,恐怕也无人能信吧?”江意桦不得不赞道。
“对了,还差一步。”
听得她这么说,柳云则撑着下巴想了想,摸索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又取出印泥压了压,盖在了画尾。
“好了,这下没错了。”
柳云则满意地看着成品,冲江意桦扬着头道,“你再仔细看看。”
江意桦顺势将脸凑近了几分,视线落到那枚红色印章时,才彻底错愕不已。
江意桦有点不敢相信,因为她发现柳云则盖下的印章居然和那副《松风水月图》有着一样的图案,连镌刻的字体都并无差别。
“你……”
她震惊道,“怎么连蓬门居士的私印都仿……”
柳云则原本还是一副自满意得的神色,正看戏似地等着看她的反应,却没想到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他哭笑不得地低声喃喃,“让你相信我就是蓬门居士有这么难吗?”
“你说什么?你、是、蓬门居士!”江意桦虽然面色平静,但语气还是暴露了她的实际想法。
这个在山间随意遇见的、不怎么靠谱的画师,竟然是京城里一画难求的名士蓬门居士?
想当初她为了看一眼《松风水月图》的真迹,托了不少人情,过程之曲折,现在想想还很心酸。
然眼下,蓬门居士本人竟然就站在她面前?
她快速地回过神来,问出了关键问题,“若是你真是蓬门居士,那之前你在客栈前作画怎么不直接署名?”
柳云则挑挑眉,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她,理所当然道,“之前那幅画是要卖的,你几时听说过蓬门居士的画是售卖的?”
“那倒也是。”江意桦点头,“这么说来,我竟然让蓬门居士模仿自己的画去卖?”
柳云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点头。
江意桦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失望还是高兴,“好吧,看来得想别的法子赚钱了。”
“等等——”江意桦转过身,却被柳云则兀地叫住了。
“蓬门居士别的画不卖,但这画——”
柳云则迟疑着,终是吐出一句道,“当然是为了拿去卖的!”
“这样我们欠的银两,再加上你打碎的那些盘子,也都能还上了。”柳云则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
拿去卖?江意桦猛地一激灵,她马上就可以恢复自由了么?
可是,她转念一想,果然,连柳云则也觉得靠自己打工赎身没指望吗?
江意桦攒着眉,又问,“你真的,要卖?”
“这,可是蓬门居士的画,岂非破例了?”
“第一次以蓬门居士的身份卖画,的确破例了。”
他清了清嗓子,撇过头去,江意桦难得的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羞怯,还有一丝窘迫,“咳,生活所迫,蓬门居士也要吃饭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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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画虽然画好了,算上装裱以及拿去京城售卖的时间,等到蓬门居士终于“身不由己”地将画卖了出去,已经过了七日之久。
江意桦站在客栈门前,仰头将整张脸都沐浴在日光里,觉得连今日的日色都比往日更加明媚。
“终于出来了!”江意桦牵了马走出客栈大门。
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衫,是用之前从江府带来的衣裳换的,好在多换得了一些银两,可以算作她接下来的盘缠。
柳云则也牵了青驴跟在后面,之前逃跑时差点抛下它,如今说什么也不能忘了。
不过说来也怪,这犟头犟脑的驴不知是否在记仇,倒是十分犯倔,柳云则不得不两步一回头地拉着它往前走。
虽然走得十分艰难,但好在他心情不错,也不甚在意。
柳云则追不上江意桦,索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只大着嗓门喊,“阿桦,接下来你要去何处?”
江意桦手里拉着缰绳,也不着急,只放任马儿慢步在山路上,不疾不徐地回道,“最开始,我只是想离开京城,可现在嘛,听闻俞南烟雨绵密,有着山明水秀的胜景,倒想去看看。”
柳云则笑了笑,连音调都轻快了不少,“京城虽然繁华,却也少了许多钟灵水秀的景色,俞南,的确是个让人流年忘返的地方。”
看起来,他对俞南的风景倒是十分熟悉。
听他这么一说,江意桦心中不由地多了一份期待,眼角亦染上了盈盈笑意,问道,“那你呢?要去哪里?”
“我家乡在南方。”
柳云则随意地回答着,似想起什么,眉心微动,突然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既然都是向南,看来你我暂时还需同行一段路了!”
“路上请多指教!”
他眼睛微弯,勾起嘴角,笑得疏狂,又遥遥地对着江意桦作了个标准的揖,才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阿桦。”
江意桦初离开家那日,还是寒冬时分,即便不说话口中也能呼出袅袅的白气,可如今连枯木都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俨然一副春日盛景。
一路上越往南走,空气夹杂着氤氲的水汽湿漉漉地扑在面上,与京城的时气完全不同,他们时不时也会遇到熙熙攘攘的赶路人,不过也都是各走各的,并不搭话。
崎岖盘旋的山路上,江意桦一搭没一搭地问,“柳云则,那画你画了多久?”
柳云则骑着驴慢慢地跟在后面,“约莫半月吧?”
半月?竟然那么早就已盘算好了后路?
纵使早有猜测,江意桦还是眉头微跳,有些惊讶,按耐下心中的讶异后,她又叹了口气,“柳云则,你可否答应我件事?”
“何事?”
“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你可否先告知我一声。”想想她心惊胆战过的一个月,江意桦真是万般无奈。
江意桦内心小剧场:
(星星眼)什么?蓬门居士!!
(继续星星眼)偶像!偶像!是本人!
(冒泡泡)追星女孩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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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蓬门居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