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 第123章 喜宴和游侠

京城宴会一般采取分餐制，每位宾客配一张案桌。

亳州风俗则不同，这里无论大小宴会，都像街边餐馆那般一伙人围坐一起，装菜的容器如盆大，席上众人一起分食。

礼部官员商量之后决定入乡随俗，喜宴采用合餐的方式，十二人一桌。但与亳州传统宴席又有细小差别，菜肴做得更加精致了，除了几道主菜量大如盆，其余小菜都做精致摆盘。

宾客们对此有高兴的，也有不满的。

高兴的是菜色丰富，一场宴席下来能尝到好几十道菜。

不满的则是因为份量太小，下筷慢了根本抢不到。

总的来说，宴会评价还不错，无论京城人士或亳州人士都觉得挺新鲜。

氛围正好时，突然有人借着酒劲儿放声大哭：“诸位尽享盛宴，满堂欢笑，可曾闻过关外风声鹤唳，我辈同胞正遭异族铁蹄践踏，泪眼望此繁华，心如刀绞啊！”

说话的是个大男人，穿一身粗布衣，身量高大，气质还不错。

新房内气氛温馨，一对新人正低语呢喃时，就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了。

秋色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原是不难处理，只是听说这位剑客很得大王赏识。”

萧晴没有反驳，似是承认的。

闽霁便生出一些好奇来，问道：“什么来头？”

秋色脸上浮起一丝嘲弄之意，笑道：“剑影流霜沈追云，出身名门却志在四方，剑术独步江湖，终成大名鼎鼎的关外游侠客。”

闽霁一听就乐了，武断地认定：“沽名钓誉之辈！”

看萧晴的神情似乎想反驳，但他最终没说什么。

闽霁勾勾手，让秋色贴耳过来吩咐几句，秋色听后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萧晴略显不安道：“你要做什么？”

闽霁委屈：“大王冤枉我！我又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明知沈侠士得大王赏识，我还会害他不成？”

萧晴闻言更加不安了。

此时喜宴上已经闹得很有些荒唐，沈追云不但自己哭，还带动不少宾客一起黯然神伤。

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们此时架着火盆吃烤肉，而关外同胞今夜不知冻死饿死几多人……

他们折腾这一番当然有目的，就等着待会儿萧晴出来敬酒时，能够把气氛炒起来。趁着今日万众瞩目，不说马上誓师出兵收复关外，至少也要达成这样的共识。

其实，历史上大周只短暂地统治过圳海地区五十年，然后就跟其他所有政权一样，觉得管理成本太高而收获太少，便忍痛放弃。

自此之后，圳海地区几乎沦为了三不管地带，各路势力交替更迭，纷至沓来又匆匆离去。

现在大周又想重新入主此地，当然是号称「收复」最是师出有名，尽管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敌人。

正当沈追云满意地看着眼前一片大好形势时，只见一位动作干练、面容明艳的女子施施然朝他走来。

“敢问这位可是沈追云沈少侠？”秋色礼貌地开口。

“啊，正是……在下。”沈追云的脸更红了，像在酒坛里泡过。

“我是永安侯府家丞秋色，一直跟在王妃身边。”秋色缓缓开口，语气很是关切，“王妃听闻少侠在席上泣诉，甚感惊讶，遣我来问问。沈少侠在关外受外族欺负了，是吗？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受伤？吃过药了么？”

沈追云连连摆手，紧张地说：“没有，没有受伤。那帮胡人还没本事伤我！”

他想展示自己的强大，但一想到今夜的目的，又连忙改口：“我是因为同胞们难过，他们在关外四面受敌。”

秋色故作惊讶道：“四面受敌？你看到了？”

沈追云以为秋色是不谙世事的姑娘家，绘声绘色道：“当然，皆是亲眼所见。关外胡人横行，汉家儿女多灾多难。春种秋收，辛苦耕耘的粮食常被胡骑一扫而空，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年辛劳化为乌有。”

“强健的汉子被抓走，戴着锁链做牛做马，劳累至极；柔弱的妇孺同样遭殃，或卖为奴隶，或沦为……总之受尽欺凌。”

“若有不服管教的，面临的便是残忍的体罚，手脚折断示众，以儆效尤。”

秋色一直耐心地听他说完，才慢悠悠开口：“亲眼所见吗？沈少侠就哭着看汉人受欺负呀，那你挺没用的。”

沈追云：……

那

你

挺

没

用

的

这叫什么话！

沈追云只觉得脑子都要气炸了，恶狠狠抓住秋色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秋色手腕一转便轻松挣脱，然后抬手一扬把轻飘飘的手帕扔到沈追云脸上：“擦擦眼泪吧，没用的东西！”

不等沈追云发作，她继续说道：“你就是没用！反正我不会在关外看同胞受欺负，然后跑回关内哭。”

秋色骂得毫不客气，什么玩意儿啊，也不看看场合，搅合别人喜宴还有理了！

眼看气氛僵得不像样子，赵徽言才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咋咋唬唬地说：“新郎官还没开始敬酒呢，沈兄这么快喝醉了？大喜的日子，瞧，这都高兴哭了！”

席开上百桌，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沈追云这边怎么回事，大家也不好奇，默认有人发酒疯。

反正端亲王的喜宴上肯定出不了什么大乱子，该吃吃该喝喝。

等到萧晴出来时，这点小骚乱已经完全平息。

萧晴身后跟了一长串帮忙挡酒的，生怕他喝多了怠慢新娘。

“沈侠士离席了？”转过大半个场地，始终没见到沈追云，萧晴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没人赶他吧？”

那可太不体面……

萧泓嘴角微抽：“没有的事，王妃让人骂他一句‘没用的东西’，沈兄受不了，躲起来哭了。”

萧晴闷笑：“嗯，送点吃的过去，别哭累了。”

吃完东西有力气了，沈追云当即折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写诗：

关山外，草原长，沃土千里麦浪黄。

牧歌起，鹰击空，铁蹄无情踏破桑。

烽火连，边陲凉，同胞血染战袍霜。

剑未鸣，心已伤，独我立峰顶云茫。

曾梦想，驱胡虏，马蹄声碎收失疆。

奈何手，无神兵，只能暗洒英雄泪两行。

世人笑，懦夫名，不知男儿心中藏。

非无志，实无力，空留遗憾对斜阳。

大周梦，数百载，白骨露野待时来。

山河破，百姓苦，谁人不念旧土怀。

风沙起，掩忠骨，壮志未酬天地哀。

愿天佑，朝堂明，早遣雄师振旅回。

此土肥，彼草茂，牛羊满眼皆是宝。

不该弃，莫让外，异族轻取践如草。

我虽弱，情未老，愿以余生换鸿毛。

青锋隐，志犹高，寄望后来者续烽燎。

写完越看越满意，怕等到明日会被风雪抹去，赶紧命人准备纸笔誊抄下来。

沈追云是以为很得大王赏识的贵客，如此闹腾起来也没人拦他，甚至有一众王府小厮提着灯笼绕着写满诗句的雪地围成一圈。

脚下要仔细，不能把诗句踩扁了；手上灯笼要举高，不能把诗句融化了……

总之，就挺折腾人的。

沈追云抄写完毕没有马上离开，一群小厮就跟他一起在雪地里罚站。

“世人笑，懦夫名，不知男儿心中藏。”沈追云看着这一句反复推敲，实在是不满意。

这一句不足以写出他被秋色辱骂时的愤怒和凄凉，于是划掉，改作：「世俗嗤，懦夫谤，怎识孤胆衷肠凉。」

这就对了！

他不是懦夫，是非不分的、辱骂他的秋色才是真正的懦夫！

秋色派人打听一番，把这件事当作乐子说给正枯坐在喜房内的闽霁解闷儿。

“功夫，功夫不怎么样；学问，学问也一般。但是他气性大啊！”秋色毫不掩饰鄙夷之色，就差翻白眼了，“将来一定是受不了自己的窝囊，活活哭死的！”

闽霁跟着起哄：“就这，还游侠呢！”

随即，她又不忘约束秋色：“把主意打到喜宴上是他不对，如今惩治过也就罢了。毕竟是大王赏识的人，不好太过计较。”

最后一句话是注意到萧晴正步入房中，故意说给他听的。

我点到为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

也不知萧晴有没有听懂，反正他没有要为沈追云的行为辩解的意思，而是一脸含情脉脉地说：“是不是该改口喊夫君了？”

“噗嗤！”闽霁非但没改口，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屋子丫鬟嬷嬷看到他来，齐身行蹲礼，口中轻呼：“大王吉祥。”

一般情况下，奴仆们常说的是「大王安好」，比较正式的场合才会说「大王吉祥」，这种说法不仅更显尊敬，还包含祝福大王一切顺利、幸福安康之意。

萧晴自从封王以来，好像就没经历什么正式场合，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大王吉祥」，心里不免微微盘桓，想着这个环节是不是应该给个赏钱。

闽霁对婚礼流程不关心，其实萧晴也一样，礼部官员每天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仿佛行差踏错一步就能把天给捅破了。后来他就总是借口忙碌避而不见，只让赵徽言去跟礼部周旋。

场面僵了一会儿，闽霁以为萧晴走神了，便出声安排着：“起来吧！忙一天了，都出去领赏钱吧，也吃酒放松放松。”

并不是所有人都出去，主要是青松领着王府的仆从们出去，浅墨则带着一众陪嫁过来的丫鬟们留下伺候闽霁。

秋色如今不留在屋里伺候，而是转身去各处检查是否妥当。

王妃带来的亲卫第一次跟王府亲兵打配合，别是出现什么疏漏才好。

毕竟，像这样的时刻，各路宵小都会盯着王妃的嫁妆和宾客们的贺礼。

就算不图财，也不失为一次扬名江湖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