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霁没想到大舅父竟然计划弄出那么大动静,难怪会没钱!
大概是实在等得太久,因此不允许有任何后退的可能。
干脆一步到位,把圳海地区彻底改造一番。
只是这么一来,花钱的地方绝对不会少。
闽霁敏锐地察觉到矛盾可能发生的苗头,她和大舅父都急着用钱……
闽霁可以发动闽氏一族出资,大舅父作为姻亲也可以去争取……
开发圳海地区功在当代,出海探索利在千秋,两件都是好事,投资哪个都不亏……
闽霁若有所思地把纸张揉成一团,难得说一句粗话:“狭路相逢勇者胜,谁怂谁是孙子!”
闽霁缓缓把纸张抚平,一脸坏笑地交给秋色:“让人把公文抄写两份,分别送去端王府和刺史府。”
是夜,端王府烛火通明,夜色难掩厅内众人紧蹙的眉宇与沉吟,诸臣面色各异,忧虑、疑虑乃至不忿交织。
王熙霖拿着公文正看、反看,久久不能言语。
赵徽言缓缓笑开,试着打圆场:“边关贸易的管理大多依赖于州府,但若贸易活跃,确实也有特设市舶司的先例。”
萧景幽幽驳一句:“放屁!什么叫‘舶’,船舶!市舶司从来只设在沿海,那是专管海外贸易与来访接待的,东北这嘎啦何曾设置过市舶司?”
王熙霖忙道:“事已至此,再争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不过,在南方沿海,有些地方官员能够兼任市舶使,不知王刺史可否争取试试?”
王刺史不敢置信地哼一声:“大公子的意思是,让我去跟你外甥女争?你怎么不去争呢?”
萧泓轻扣桌面,弄出点儿动静:“这市舶司除了收税还做什么?收了税不是一样交给州府吗?”
王熙霖摇头:“不是,市舶司由中央管辖,征收的钱财直接交给户部。”
他感到深深无力:“不仅交易时要给市舶司交税,以后我们运输任何货品到圳海地区,自个儿运给自个儿用,只要出关就得给市舶司交钱,州府无权通融。闽儿此举,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东北这地方以往没什么大宗贸易,最常见的货品流出形式是劫掠……
设置一个市舶司,搞不好入不敷出……
王熙霖充满希望地看着萧晴:“不如大王向皇上说明情况,此时设置市舶司只会阻碍我们开发关外。”
萧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闽使求的旨意,我再请皇上收回?”
不妥,确实不妥……
王熙霖有点懵,还有点慌,算计闽霁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反击。
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多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他。
王熙霖垂头丧气道:“闽儿应该是冲着我来的,我去找她谈谈吧!”
萧晴很是诧异:“你做了什么?”
王熙霖遮遮掩掩地说:“闽儿要造船,但我已经没有多余财力支持她,故而惹她不悦吧!”
萧晴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那不至于,发展圳海地区,她也是支持的。”
其实,增设市舶司的旨意,闽霁一早就求得。一是给自己留在亳州寻个由头,二是为以后发展海外贸易累积经验。帆船能出海运输鸟粪石,自然也能沿途经商不是?
她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一是皇上除了一道旨意之外,便没有给予更多支持,她需要学习和招揽人才。
再则,亳州因着猃狁族捣乱而动荡不安,一直找不到市舶司「开业」的合适时机。
闽霁选在这时候突然「发难」,就是太生气了!
大舅父有那么多钱开发圳海地区,为什么还要算计她一仓库木料?
自己愁得都要变卖嫁妆了,转头看别人大手大脚砸钱玩,不行,眼红!
第二天,王熙霖上门时没见到闽霁,将军府的人说她要备嫁。
“女郎且忙着呢,大舅父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就等成亲后再说吧!”秋色礼貌地送客。
“成亲!”王熙霖惊掉下巴,“跟谁成亲?”
“自然是跟端亲王。”秋色嗔怪道,“大舅父不也是知情的吗?难道还能有旁人?可莫要说出这等让人误会的话。”
“啊,是是。”王熙霖迷迷糊糊地转道王府,急急忙忙问萧晴,“大王要跟闽儿成亲了?昨日怎么没说?”
萧晴歉然行礼:“我的婚事自当先禀告父亲,再着礼部安排。是以旨意未下之前,便没有对外言说。既然闽儿与您提起了,那想必是不用再瞒着您的。”
王熙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简直像个傻瓜!
人家都要成为夫妻了,他竟然还不知死活地怂恿人家夫君去挡着妻子的官路……
“闽儿成亲后还……还当市舶使啊?”王熙霖又一次说话不过脑子。
幸好他还有残存的理智,没有直接说「抛头露面」。
萧晴似乎不介意,还宽慰王熙霖几句:“她志不在此,不会任职太久,她还嫌烦呢!等过些时候,再安排我们的人接手市舶司便是。”
王熙霖无话可说,只能点头附和。
这一场婚礼很匆忙,一切从简,但对于亳州百姓来说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光是侯府前来送嫁妆的马车就能绕城一圈,却还听见人说:“这只是一些寻常器皿,听说还有那最珍贵的,都送去京城的端王府。娘家人不舍得哟,咱这儿大冷天的,只盼着女儿年年回京过冬。”
这些话是秋色故意让人传播出去的,好方便以后变卖嫁妆。
一是买家肯定离京城更近,二则释放出一个信息,闽霁确实暂时用不着这些东西,而不是穷途末路。
礼部的迎亲安排也很隆重,御赐的珠宝玉器自不必说,皇家御用品更是琳琅满目,连锦被、香炉、烛台这些小物件都千里迢迢送来。
最夸张的是,竟然派遣一组精通礼仪的官员和乐师,指导当地的仪式和演奏皇家音乐,确保婚礼的规格与京城一致。
最细节的一处是,特意送来装饰用的马饰、旗帜,以便在封地内举行迎亲游行,彰显皇家威严。
婚事筹备全城轰动,但闽霁这个准新娘却躲清闲。
她一点也不担心婚礼,因为礼部的官员会比一对新人更上心。
想在礼部升官,不就看这次机会吗?
闽霁安心在家研究洋流和对外贸易,真道是学无止尽,纸上得来终觉浅。
大道理她都懂,但落到实处,仍然欠缺具体的知识和经验。
闽瑰婠匆匆赶回来,闽霁一见她就笑了:“没想到一家人里,最终只有你一人来送我出嫁。”
闽瑰婠风尘仆仆的,看着家里大变样很不习惯,踩了下地板才后知后觉退出去换鞋子。
“我不回来,你就不主动叫我吗?”闽瑰婠委屈巴巴道,“还以为我们已经讲和了!”
“不是,钱老那边比较要紧。”闽霁笑道,“钱老如今身体可大好了?陛下很是挂心呢!”
闽瑰婠摇摇头:“不行,反正下江南为你督办造船的事肯定不行,大夫说不宜舟车劳顿,更不能伤神。”
闽霁心中有数,也不是特别失望。
闽瑰婠豪气地甩一甩胳膊展示力量,道:“明日我背你上轿,可好?”
闽霁不置可否地应下,转而说道:“我给你谋个监官的差事,你可愿意?主管‘抽买舶货,收支钱物’,负责具体的交易监督。”
“你原来开过绣坊,虽然生意做得不好,到底也算有经验。”
闽瑰婠羞得跺了一下脚:“怎么还提那旧事?我这些年跟着钱员外采买军需,可是长进了很多!”
“哦?说说都学了什么?”闽霁笑道。
闽瑰婠端端正正地站好,像回答老师提问般严肃:“我是真的开窍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重要的不是盯着买卖的那几个钱,而是要促进三百六十行繁荣。军中缺草席,要棉衣,顷刻间就能发动百姓造出来,织布机扑腾扑腾连轴转三五天不眠不休。至于钱不钱的,那都是后话。”
她还有很多细节和感慨想说,但生生忍住了。
她觉得应该点到为止,只说这些闽霁就能从中看到她的成长。
闽霁听着似乎挺欣慰,递过去几张空白的任状,道:“你在亳州长大,从前有哪些人才在父亲治下来了又去,想也是了解的,尤其是那些父亲夸赞过的人才,可去拜访看看。”
“市舶司下有注册科、统计科、检查科、税务科,文书、护卫、译员等更是不可或缺。若有才能者,便安排他们担任具体事务,暂无突出才能者,便先安排些闲职,好好学习以待后用。”
闽瑰婠歪着脑袋思索:“你别嫌我笨啊,总是问清楚再去办事才好。你的意思,是不是送人情?”
闽霁噗嗤一笑:“是,念旧情。”
随后她说得更具体一些:“尤其关注那些追随过父亲,但如今日子不好过的人。”
秋色见闽霁面露疲色,便招呼闽瑰婠一起往外走:“闽娘子先歇歇吧,不必紧张,找不到合用的人也没关系。你这边招揽人才只是一部分,另外还有吏部指派的,以及州府推荐的。最后,还会在百姓之中广纳贤才,尤其是护卫一职,说不得还要办一场擂台比赛呢!”
闽瑰婠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由我选拔的官员,这叫门荫制,也是合规矩的。钱员外选人时,同我解释过。”
秋色大笑:“闽娘子这回真是跟对人了!钱员外看似混不吝,大事上从来不含糊。”
闽瑰婠羞红脸,总觉得秋色把她看得透透的。
当然是因为她先充满正义地误会了钱景行,才会有后来的解释!
“我是不是真的很笨?”闽瑰婠懊恼道,“明明刚经历过一次,怎么还是稀里糊涂?我竟然问妹妹,这是送人情吗?哦,难怪她笑了,她莫不是嘲笑我!”
秋色哄道:“没有,闽娘子这是真性情。再说,所谓门荫制,说到底不就是人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