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的侍卫一拨接一拨地倒下,明华见势不妙,在侍卫掩护之下仓皇逃跑,从府内密道逃生。
沈慕解决掉弓箭手,随即快步走到安榆和萧北原身旁,只见安榆怀里抱着的萧北原,身上插满了利箭,浑身数不清多少个伤洞,看得让人触目惊心。此时萧北原眼眸紧闭,一动不动,沈慕伸手探他鼻息脉搏,早已气息全无。
明华公主箭杀萧少将军之事不胫而走,瞬间像沸腾的水炸开了锅,令朝野上下震惊。
萧易痛失爱子,彻底不顾太子和姚家的脸面,日日跪在皇帝殿前,要求严惩凶手,还他儿一个公道。以齐洵为首的不少文武大臣纷纷支持萧易,公主杀将,罪名不容小觑,否则如何稳军心,固朝纲。
皇帝对于此事,同样既惊且怒,对于他这个唯一的女儿,他心里一向都是疼爱的,可没想到竟惯出她这般胆大妄为的性子。姚皇后和太子轮番来给明华求情,希望皇帝能网开一面,还将错处都归在死去的萧北原身上,皇帝对此很是失望,也无奈。
很快,皇帝下令将明华软禁在公主府,从此无诏不得出,也勉强算是给萧家,给军中,也给朝野上下一个交代。
自沈慕将安榆带回宅子后,姜落月每日都会去看她,起先两日无论谁来劝她,安榆都不肯配合治伤,也不吃东西,仿佛没有生气没有灵魂的一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
直到听见明华被软禁的消息后,安榆眼中才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待姜落月再次将药端来时,安榆一口气全部喝光了,她开始接受治疗,也一顿不落地吃饭。
姜落月见状不免松了口气。
然而过了几日后,安榆人却不见了。
姜落月匆匆将此事告诉了沈慕,沈慕只道:“我应该能猜到她去了哪儿。”
姜落月一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良久,低声说:“她会没事的,对吗?”
沈慕道:“她应诺过萧北原,会好好的活着。”
姜落月听了,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日,是萧少将军萧北原出殡的日子。
而就在葬礼前一日,一名刺客潜进公主府内,将明华长公主杀死于卧房之内,公主的尸体于今早才被侍女发现,而行刺之人却未留下半点痕迹。宫内震怒,命人追查刺客,再三盘问围守公主府外的兵士,却无一人看见行凶之人。
这些兵士,都是听从调遣,前来禁守公主府,无诏不得放任何人进出。他们均调从京郊大营,曾都是萧少将军的部下。
萧北原出殡这日,前来萧府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在萧府门外围观葬礼的人也很多。
他们都是来送这位年轻将军最后一程。
姜落月随着沈慕也来了,隐没在人群中,因为沈慕告诉她,安榆或许今日会现身在此。
就在这时,喧闹声四起,众人的目光都汇集看向一处,姜落月跟着看去,但见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正慢慢朝着萧府灵堂走去。那身嫁衣红若晚霞,与周遭的白形成突兀对比,成为难以忽视的存在。
是安榆!姜落月一眼认出了她。
所有人都在惊讶地看着,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姑娘。
安榆一步步走到灵堂之前,萧府家丁反应过来,意欲上前阻拦,一旁的萧易这时伸手将家丁挥了下去,这才开口问面前的女子:“你这是作何?”
安榆看着面前停放的棺椁,恍惚中,仿佛看见萧北原就站在离她几步之远的距离,一袭墨黑深衣,素来冷硬的脸庞,此刻正对她温柔浅笑,朝她缓缓伸出手掌,像是专程前来赴她的约。
安榆面容含笑,轻声道:“他曾立誓此生只娶我一人,今日,我来嫁他。”
萧易明白过来,看着面前的女子,良久叹息道:“北原已经死了,你不必如此,凡事都该看开些,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萧家身为将门,理应重诺,难道是想反悔不成?”安榆转头看向萧易。
萧易见她坚持,无奈道:“你真的想好了?”
安榆一字一句坚定道:“此生不悔。”
萧易戎马一生,此时倒也佩服起一个女子来,良久道:“好,那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儿北原之妻,是我萧家儿媳。”
同时,也是对着众人宣布。
姜落月听到后,不由看向沈慕,但见他抿唇不语,只是沉默。
安榆自愿嫁入萧家,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也无需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她顾自穿着一身嫁衣就来了,即使她要嫁的新郎,今日正要下葬。
萧家办葬礼、迎新妇,众人对于这种事只觉闻所未闻,大为震惊,京都不管哪户人家恐怕都干不出红白喜事一起办的事情,然见萧老将军竟都已经亲口发话了,众人才知这真不是儿戏。
安榆以妻之名,扶灵送萧北原入葬。
墓碑之上,她一笔一画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带着眷恋深情。他说过,即使死去,灵魂也会守护她左右,所以她不惧生死永隔,拂过她身上的每一缕风,落在她发间的每一滴雨,她都可以当作是他,沉浸在他从没有离开的世界里,从容过完这一生。
姜落月走近她身后时,她并未回头,却像是已经猜到是她,轻声道:“祝贺我吧,落月。”
在这场或许不被人理解和祝福的婚姻里,她也想得到一个人的祝贺。
姜落月站立良久,忽然抱住了她的肩膀,缓缓闭上眼:“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安榆轻抚着墓碑上的名字,轻柔一笑:“因为我答应他了。”
他既立誓娶我,以命换我,我便应诺嫁他,为他而活。
墓碑不远处,萧易面对沈慕而立,脸上显出一丝愧意。
他知道北原之前已经将那些罪证交给了面前之人,心知大势已去,痛失爱子的他,也没力气再去为自己当年犯下的错狡辩什么。他老了,却让他白发人送走黑发人,这或许就是因果报应。只是所有罪罚本应由他来承受,为何要报应到他的儿子身上呢?北原是他一生的骄傲啊。
萧易看着沈慕道:“我可以出面指控姚颂,也该为当年犯下的错做一个了结,压在心里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结束了。”
沈慕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头,得到想要的答案,沈慕准备离开,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你究竟是谁?你...是当年沈家的人?不可能,当时反复清点过人数,一个不差,并没有逃脱之人。”
萧易紧盯着面前人的面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面色发白,嘴唇发抖:“难道你是?”
细下看时,萧易发现他面容轮廓竟与当年的雪妃有几分相似,而当年那个在宫里离奇失踪,现在仍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三皇子,莫非就是眼前人不成?
那么这一切也就能解释了,除了雪妃的孩子,除了当年失踪的三皇子,还会有谁去翻二十年前的血案,还有谁敢与姚家和太子作对。
“萧家一门曾立过不少战功,培养出来的赤墨军威震四方,萧北原也主动投诚,我师妹安榆如今更是嫁进了萧家,萧老将军大可放心,清除姚颂一党后,我可以放萧家一条生路,希望萧老将军这一次,不要再助纣为虐了。”沈慕说罢,径直离开,他相信萧易能够明白,他如今只剩下一条生路可走,那就是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萧易闻言,心中涌起羞愧与忏悔。当年,北境动乱,他作为主将领兵出征,在后方却处处受姚颂一党掣肘,不是缺粮,就是缺衣,并非不是没有,而是姚颂一党在逼他做选择,甚至暗中不惜使用各种手段来延误战机。
纵使当初有太多无奈,可终究是他没坚守住,选择同流合污,甚至越陷越深。
萧易深深叹气,撑着愈发苍老的身体,颤颤巍巍地朝那逐渐走远的背影跪了下来,久久未起。
自安榆出嫁之后,姜落月顿时觉得整座宅子冷清了许多,除了沈慕之外,她平时便几乎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
这晚,沈慕来时,姜落月提了壶酒到院中,要他陪她喝。沈慕替她披上一件厚衣,轻声问:“怎么突然想起喝酒了?”
姜落月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上面挂着一轮弯月,只道:“今晚月色好啊,适合月下对饮。”
沈慕笑着依她:“不过你不能多喝。”
姜落月心知自己酒量不行,而且喝醉后又爱胡闹,遂点头道:“行,我看你喝。”
沈慕浅浅小酌着,姜落月静静坐在他身侧,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眸。沈慕抚了抚她的小脸,低声问:“困了?”
姜落月闭着眼摇头。
沈慕默了一会儿,道:“阿月,对不起,关于先生和你母亲的事,我瞒了你。”
姜落月眼眸一动,想来他已然知晓,她知道梁业秋和她母亲的往事,或许是梁业秋告诉了他。
“我倒希望你能一直瞒着我,这样,我也不用烦心该如何面对他了。”
沈慕却道:“先生这几日便会搬出去了,他素来喜静,之前早在小羚山脚下置了一间小院,他打算过去住。”
“小羚山?”姜落月眉间一沉:“这又算什么。”
她的母亲便葬在小羚山上,梁业秋偏偏选择住在山脚,这迟来的守护和陪伴又还有什么意义。
“细究起来应该怪我,如果当年先生不是为了护我离开,这些年又带着我和师妹四处奔走颠簸,他也不会受此拖累。”沈慕叹道:“阿月,其实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该怨我的。”
姜落月垂眸,眼眶蓦地一红。良久,她才轻声问:“他一直留着那画像吗?”
“嗯,一直留着,我自幼常见先生望着那幅画像不说话。”沈慕缓缓说道:“时隔二十年回京,先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探听你娘的消息。”
“可惜他回来得太迟了。”姜落月靠着沈慕的肩膀,忍不住默默流泪:“我们以后都不要分开好不好?别说二十年,即便只有一年,一月,我也半点不想受这分离之苦,我想你陪在我身边。”
在她算不得幸运的人生途中,他是她唯一的救赎。
沈慕伸手拥紧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道:“青丝到白发,我都守在你身边。”
在这一刻,姜落月已觉此生圆满,她不再是那个总被背弃和忽略的人,也有那么一个人,会满心满眼都是她,将她捧在手上,放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