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佛似乎意识到他不是寻常人,没有轻举妄动。
辛野坐在原地等了一刻钟,通道内再次出现微弱灯火,石壁缝隙中走出一个穿乳白上衣,套黄黑雷纹校服的高挑长发男子。
他生得俊美,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眼型稍长,眼尾微撩,黑白分明,皮肤相貌有如少年,但骨架已是成年模样。
一缕墨黑长发顺着脸颊流到身前,让他看上去更加白皙。提灯的手关节粉白,但骨节分明,手指颀长,丝毫不女气。
从衣服来看,这就是最后一位队友,祝逢鸢。
辛野独坐断头佛像前,和祝逢鸢对上眼睛。
虽然他眼型好看,可眼底却是一片黑色的死寂,在死寂中,又好像有什么闪烁。
“你倒是会挑地方坐。”
祝逢鸢说话轻轻的,像脾气不好的世家小姐。
灯火落在他洁白无暇的眼皮上,像沾满蝴蝶鳞粉,闪着妖异的光,浓黑睫羽一抖,似振翅而飞。
光影灵动,那张脸好似在笑,实则嘴角没有抬起半分。
辛野实现从祝逢鸢的脸上移开,盯着祝逢鸢玉色的手腕。刚才一瞬间,他好像看到奇怪的鳞纹,但视线挪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
他也没深究,注意力放在不暴露恶鬼身份上,迅速引入话题:“须晴虹进去找任务目标了。一个长头发穿裙子的女人。”
“女人?”祝逢鸢垂眸,“奇怪,我进去这么久,没看到任何人。”
辛野没记错的话,从溶洞深处走到佛像厅只有一条路,而且只有这里能到达溶洞正厅通往外面。
他跟祝逢鸢简单说了一下巴春兰的怪异之处后,抱着胳膊:“反正我没看到她们出来。”
“这里没网络,联系不上她们确实有些麻烦。”
网络?
辛野听不明白,只能猜测是百年内出现的追踪法宝。
祝逢鸢皱眉,食指搁在下巴处,勾.人的眼珠看过来,似笑非笑。
“你看这面前佛像也不是善茬,不如和我一起走。要是有别的路,也免得走散。”
辛野的身体不由自主站起来,“好……”
说完他愣住,刚才的举动跟身体的本能反应似的,可桓良和祝逢鸢关系这么好吗?
从须晴虹的话来看,也不像啊。
祝逢鸢得到他的回答已经转身,辛野撇嘴,晃晃悠悠跟上。
溶洞内四通八达,往回走了大概五分钟,辛野看着祝逢鸢弯腰进入矮小通道,皱眉:“你确定走这边?”
“不确定。”祝逢鸢说,“不过恶鬼应该会诱骗人类去难以逃跑的地方。”
“你觉得须晴虹被人诱骗了?”
辛野跟上祝逢鸢的步伐,石刺时不时剐蹭他的头发,让他头皮发痒。
他不得不躬身。
祝逢鸢身量比桓良高,躬得更厉害,辛野苦中作乐,觉得有人陪着受罪也行。
随着深.入,空气更加浑浊,呼吸更加难受。辛野捂着心口,说:“我走不动了。”
祝逢鸢转头,眼眸中泛出异样的冷光。
“如果不想被抛弃的话,最好是跟上。”
这家伙貌似脾气不好。
辛野背地里吐槽,抓住祝逢鸢的衣角,面露挑衅:“好心的祝逢鸢同学,麻烦你带我走一程咯。”
祝逢鸢上下打量他,没有说话。
辛野挑眉,差点以为刚才的危机感是错觉。
难不成他只是嘴巴不饶人,其实是个心地善良人?
因为难受,两人沉默下来。
辛野不知祝逢鸢带他走的什么路,石壁漆黑,而且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狭窄,又过了一段时间,眼前突然开阔,他们闯进了另一处石厅。
墙角的洞穴生物见到光,扑棱棱朝他们飞来,腥臭味逼得辛野捂住鼻子,躲在祝逢鸢身后。
祝逢鸢则及时展开术法,隔绝攻击。
虽然辛野觉得让祝逢鸢替他承担所有有些抱歉,但他自认为现在是一朵娇花,受不得脏东西的摧残。
祝逢鸢的长发随施咒动作钻进他手指缝里,又凉又滑。
等蝙蝠群飞走,辛野从祝逢鸢身后探出头,观察他的表情。
“还走吗?”
祝逢鸢哼笑,递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没得走。”
辛野回头,他们来时的路已经消失。
他试着触摸石壁,发现不是幻觉,不由咋舌:“我还以为那个佛像没什么本事。”
“别小看它。”
祝逢鸢说着,提着灯的手往前推,灯火照亮此处大厅。
这里有很多死去的人,衣衫褴褛,长满霉菌,依稀能看出款式是民族服装。死者大多身形枯瘦,某些尸体上还残留被啃食的牙印。
他们是饿死的。
除了人骨,还有许多脊椎动物腿骨和牙齿,有些被绑在一起当做相互攻击的武器,大概是同时进来的人为了争夺洞穴里的“食物”打过架。
辛野若有所思:“这些才是失踪的人?”
“这里没有向外的通道。”祝逢鸢不关心死人,原地转了一圈查看情况,“只有头顶上的大洞,常规方法是出不去的。”
他指着上方,辛野看去,漆黑夜色中隐约能看到高高隆起的崖顶,距他们或许有五百米,周围石壁光滑,他们像在大肚花瓶的底座,不可能爬上去。
辛野感受着闷臭的空气,十分不爽,“你觉得我们会死在这种地方?”
虽然他是想死,但和普通人一样被困在溶洞里而死,他觉得丢脸。
“说不准。”
辛野扭头瞪他。
俗话说,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甚十倍,何况祝逢鸢的长相本就昳丽。
辛野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第二眼,过了半晌,和他勾肩搭背,“你会不会召鬼?”
祝逢鸢掸开他:“没人会。”
辛野不信:“现在的天师怎么堕落到连召鬼都不会?”
祝逢鸢瞥来:“什么叫‘现在’?”
辛野失言,正要找补,祝逢鸢却笑了,捏住他的脖子。他力道不小,辛野怀疑自己会窒息而死。
“别装了,我早就发现你不是桓良。他不敢靠我这么近。”
这么近?
确实太近了,近到辛野能看清,祝逢鸢漆黑的眼眸其实是竖瞳,细看还有点点暗金斑纹,像蛇,不像人。
美得可怖。
随着祝逢鸢贴近他耳边,他感觉到心跳加速,呼吸过度,体温正逐渐升高。
从远处看,这个姿势像祝逢鸢把他压.在墙上。
在他窒息之前,祝逢鸢终于放开他,还颇为好心地递给他一卷纱布。他身上的沉香气息随衣摆飘摇,薰得他晕乎乎的,咳嗽不止。
“我确定我们小队没人会召鬼,恶鬼前辈。”
辛野勉强控制住咳嗽,说“我知道了”,反手按在石壁上,将邪气尽数吸收。
一阵令人牙酸的刺耳摩.擦声过后,石壁坍塌,露.出原本的通道。
祝逢鸢挑眉:“我还以为你会杀了我。”
辛野说:“恶鬼也有恶鬼的行事准则,至少我不会随便杀人。你走前面。”
祝逢鸢主动将一只手放在身后,让他牵着衣袖,漫不经心地问:“桓良虽然废物,但体质没有这么差。”
辛野看他的呼吸始终不受影响,猜测他会龟息法。
至于他,在刚才的封闭环境中除了呼吸不畅,还感到头晕、手指发凉。
这种反应是恐惧。
虽然已经不记得前世,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种缺点。
“应该是失血过多?”他小声嘀咕,把脖子包扎好。
不知走了多久。
通道依旧狭窄、漆黑,辛野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如同濒死的抽泣。
他闭着眼睛默数。
“我们进来时只走了这么长。”
但路还在继续。
“鬼打墙。”祝逢鸢言简意赅,“它三翻四次阻拦我们,不知欲意为何……别睡。”
辛野被石子绊倒,脑袋撞上他的后背,跌倒在地。
祝逢鸢停步,他略微思索,抬手,银光乍现,犹如千万灵蛇奔涌,填满通道。它们沿着墙壁游走,寻找鬼气来源。
顷刻,银光化为一道法阵,印在邪气浓郁处,随着石壁坍塌如蛛网崩裂。
做完后,他并没有扶起辛野,而是仔细打量他,确认他没有意识后,才拖着他,慢慢踏入全新的洞穴。
辛野是被尖细的哭声吵醒的。
女人跪在地上呜呜哭泣,辛野睁不开眼,凭借强大的意志才没睡过去,聆听一会儿后,才从她模糊难懂的话语中艰难辨认出一句话。
“请洞神息怒……”
辛野猛然清醒,看向空旷石厅中心,跪在地上的女人赫然是巴春兰。
她裙上多出了新鲜的血污,低垂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合拢的手指间残留泥土。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祝逢鸢还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追着巴春兰走的须晴虹呢?
“原谅我,洞神,原谅我……”
巴春兰口齿不清地祷告着,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她语速越来越快,伴随抽泣,像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在她身后有两处通道。
祝逢鸢睁眼,“须晴虹恐怕情况不妙。”
他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起身动作。
辛野见泥沙上两排女性脚印朝左边而去,拉着祝逢鸢起来,顺着线索往前。
通道如梭,他们走了一段宁静的宽敞路,绕回似曾相识的狭窄通道,不多时,再次来到正厅,看到那尊邪气四溢的断头佛。
佛像依旧站着,无悲无喜,眼珠没有刻画瞳孔,嘴角翘起。
看到它,辛野就会产生被恶意环绕的错觉。
须晴虹站在佛像面前,陷入癔症般,面目狰狞,正拿木剑割开胳膊的皮肤。
木剑迟钝,切割过后的皮肤红得烂熟,发紫发黑。有的地方已经被割破,流出暗红的血。
“须晴虹。”
辛野唤她,她丝毫没有理会。
他皱眉:“看起来和巴春兰的状态有点像。”
祝逢鸢事不关己地评价:“再这样下去,她会把自己折磨至死。你要救她吗?”
“当然。”辛野勾着他的脖子,“我挺喜欢她,有个性……不对!”
他反应过来:“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你不想救她?”
祝逢鸢轻笑:“你不想救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出去,那样折损率应该小一点。”
“你觉得我们打不赢它?”辛野指着佛像。
“它和须晴虹,可能还要加上那个女人,”祝逢鸢指正,“以你的状态,恐怕很难赢。”
“顺便一提,须晴虹的学业成绩排名在年级前十,体术、剑术、符咒都很顺手,对付恶鬼颇有经验……她过来了。”
须晴虹提着木剑,不再自残。高昂的头颅毫无预兆地侧过来,动作之快,让辛野怀疑下一秒她的头会折断。
辛野问:“你是第几名?”
“第一。”
“要不这样,”辛野说,“你去对付她,我去对付佛像。”
祝逢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笑眯眯地看着他:“祝你成功。”
断头佛所在的石厅还算大,祝逢鸢抽出他的木剑,上前与须晴虹对峙,须晴虹目光虚浮在他身上,显露出几分憎恶。
“恶鬼,我作为道士,现在就铲除你!”
说完,她便提剑,朝祝逢鸢刺来,祝逢鸢被迫迎击。
两人缠斗间,辛野没有拔剑,走到断头佛面前,自言自语。
“‘大佛无首天下乱’……不过你身处溶洞,应该和那个传说没关系吧?”
他说话间,佛像动了,姿势换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一个谦卑的、害怕遭受玷污的人。
辛野伸手触摸佛像腰部,这家伙似乎对他没有威胁,他准备直接吸收它身上的邪气。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解决起来比较快。
他喜欢有效率地工作。
祝逢鸢那边打得热热闹闹,辛野吸收邪气只能干站着,百无聊赖,频频回头观战。
月华惨淡,寂照万物。
不多时,他觉得差不多了,收手,贴近须晴虹背后,准备偷袭。
他转身之后,背后阴影瞬间盖住月光。
佛像抓住了他的手。
指腹下黏腻的触感逐渐蔓延,眼前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就像……溺死前的幻觉。
就在此时,刚才吸收邪气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他腹中钝痛,一下子跪了下去。
辛野闭眼,他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