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成仙 第3章 落花洞女

【破无明壳，竭烦恼河，解脱一切生老病死、忧悲苦恼。】

断头佛像并未正面袭击，只因它的本事是蛊惑人类，其他时候，它只能做做类似鬼打墙的小把戏。

辛野觉得可悲。

那些疯掉的、失踪的人，在这并不复杂的溶洞里始终走不出去，被活活困死，遭受那么多心理折磨，竟然只是因为断头佛像没有办法直接杀人。

他保持站立，双手放在胸.前，和断头佛像一致。

幻象如同层层裹缠的茧，将他围在最中间。一丝一缕，皆是模糊不清的回忆，化作无数洁白的小手，将他拉入其中。

他挣.扎不开，也毫不在乎。

那些回忆已是明日黄花，不值得花费心思去挖掘。

……是吗？有个声音凄厉地笑着，可是我在乎。

【何不于强健时，努力修善，欲何待乎。】

在无尽的痛苦和迷茫中，听到那甘露般的低语，很难不觉得是神的指引。

怀着脱离苦难的希冀，一定会有人尝试追随它、信仰它、侍奉它。

白色的丝线逐渐变得浑浊，黑气涌出，以辛野为中心将茧染黑。那些回忆哀嚎、嘶吼、哭诉，慢慢也沉寂在纯黑中。

断头佛像的裂口处挤出一滴液体，如血如泪。

他被关在苦泉之下百年，埋葬的恨意令鬼佛都心惊。

托断头佛的福，他虽然还是想不起来为什么被关在苦泉下，但他知道，那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被压抑已久的灵魂面目狰狞地叫嚣着，既然重生了，那就去找回执念，去复仇。

混沌浮沉如溺水，一只素白的手破开茧，抓住辛野。

“直接触摸佛像，你在找死？”

祝逢鸢将他从幻觉中拽出来，漆黑眼眸中光斑闪现。

须晴虹追来，横刀劈向祝逢鸢的脖子，被他反手挡下。

此时，辛野被断头佛像和祝逢鸢分别拉着一只手，祝逢鸢回头与须晴虹对峙，木剑交叉，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摩.擦声。

须晴虹□□，满眼都是对鬼怪的仇恨，依旧没有清醒。

辛野从幻觉中醒来，浑身是汗。他活动手指，看向鬼佛。

他想起来，在前世，这种水平的鬼怪简直动动手指就能消灭，如今他居然被这东西困在深山里，简直虎落平阳被犬欺。

断头佛虽然没有头，但它胸.前有一张脸，乳.首作眼睛，肚脐如嘴横向裂来，腹中漆黑不可见，暴露庄严壳子下的森森鬼相。

辛野嗤笑：“就这点本事，还想吓到我们？”

祝逢鸢摇头：“别激怒它。”

“我是希望它把须晴虹放了。”

祝逢鸢说：“不会放的，放了不是削弱它自己么？”

“……也是。”

辛野觉得是脑子太久没用，变得不会思考了。

就在他们交流时，佛像变了动作，双手掐住自己脖子，很快，溶洞深处传来一阵山崩地裂似的轰鸣。

脚下的地跟着震动，并不严重，但足以让人提起警惕。

辛野想起，桓良和许阳逃的什么命？

又一声轰隆巨响，声音来源是先前有许多尸骨的方向。

辛野还记得那边顶上有个巨大的洞。

常识告诉他在山区会出现这种动静的情况只有山洪爆发，洪水流进溶洞，引发瀑布坠落般的暴响——然而此处不应该有山洪。

然而一股浑浊的泥水从溶洞深处流到他的脚边，很快积蓄到打湿他脚踝处的袜子。

泥水里有许多虫子。

甚至还有一扭一扭的山蚂蟥。

辛野瞪大眼睛，身体僵硬。

拉住他的鬼佛没有松手，祝逢鸢也不肯相让。

须晴虹变换姿态，踏上石墙，附身冲来，木剑爆出雷光，在身前划出一道绚烂白痕。

刺目眩光中，辛野猛然施力挣脱祝逢鸢，空手抓住须晴虹的木剑。

刺痛的雷电穿过身体，又通过他传达到鬼佛身上。

辛野当鬼多年，知道自然之中鬼最怕雷，道派中又以雷法为重，看须晴虹出招便知她要引雷，灵机一动借了巧劲。

辛野咬牙抵抗。

好在他如今是人类躯壳，体内虽有刺痛，但绝不会伤及根本。

鬼佛则不同，阴邪之物扛不住雷，抓着辛野的手极速弹开，为了避免水中残余，迅速闪到一边。

辛野失去支撑，双腿一软，差点跪在水中，死死抓着祝逢鸢和木剑，才没给须晴虹拜个早年。

鲜血从指缝中涌出，滴在辛野嘴角。他能尝到烧焦皮肉的香味。

祝逢鸢垂眸，不知为何轻笑，将他拉起，免得他继续与虫子接触。

须晴虹有一瞬清醒，很快又被迷惑，眉眼一厉，怒喝：“区区恶鬼，这就让你见识我的真本事！”

木剑抽出时与皮肉摩.擦的感觉让辛野忍不住面容扭曲。

祝逢鸢拉了辛野一把，以剑挡住须晴虹的木剑，两剑相撞，刀口分别留下一道缺口。

须晴虹屏息凝神，正要再召雷，溶洞深处水流奔涌，水面怒涨，顷刻淹没辛野小腿，飞速抬升。

三人皆是一愣，转头看向溶洞深处。

幽黑的洞口像一只巨兽的嘴，此时正把一切呕吐出来。

水色浑黄，水流湍急，辛野感觉站着都有一股很大的阻力。

须晴虹也在强烈冲击下不得不抓住石壁。

只有祝逢鸢跟没事人一样，依旧抓着辛野的手不放，带他站稳，长发被流水带起来的风吹到他脖子里，微痒。

“小心。”

祝逢鸢贴近辛野，不忘回头确认须晴虹的安全。

水中半米长的洞老鼠，蝾螈，蜘蛛纷纷逃窜，有些情急之下爬到鬼佛身上，被黑泥吞噬。

水流回旋，灯火照出粼粼波光，辛野从不寻常的波纹中瞥见一截长尾巴。

看来溶洞里的蛇也待不住了，要跑。

辛野不是没见过蛇，对蛇的种类和毒性有所了解，他知道眼前这是剧毒的蝮蛇，不过他现在难杀，这条蛇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只要它不爬到自己身上来。

他其实有点怕蛇。

可随之而出现的，却是一团黏稠、扭动的蛇球，被洪水冲向他们脚边，眼看要到他们身边。

比地府里的恶鬼出现在眼前更恐怖。

他脸色一黑，想起之前桓良说过现在是五月份，正是蛇类□□的季节。

桓良和许阳不会就是撞到蛇球才要逃命吧？

“祝逢鸢，”辛野抓着他大喊，“跑吧！”

祝逢鸢沉稳道：“等下。”

辛野半点都不想等，他一想到被蛇爬到身上的诡异触感就头皮发麻，奈何他现在身体素质差得很，没有祝逢鸢根本跑不动。

“等什么？”他气冲冲地问。

“你看那鬼佛……”祝逢鸢半句话没说完，辛野回头，借着飘忽灯火定睛一看，顿时惊呆。

鬼佛分明不是泥做的，此时却跟溶化了似的，慢慢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这比人大一倍的佛像里，藏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从白森森的骨骼依稀能看出是个男人。

他姿态扭曲，看得出是活生生被塞进佛像里的。

他的骨头有一小部分和进神像材料里，因此才能维持人形。尸虫早就从断头的缝隙里钻进去，把人.肉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黑色的排泄痕迹。

穿的草鞋、包头帕和褐色对襟衣也被啃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被虫子拿来筑巢。

乍一打开，里面的腐臭气息被水流冲散，均匀涂抹在整个区域，残存的尸虫泡在水面上，白白胖胖。

辛野差点没忍住呕吐。

他顾不得矜持自尊，手脚并用爬到祝逢鸢背上，可怜兮兮地说：“算我求你，快走吧。这破地方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祝逢鸢不怒反笑，背着他往外走。

辛野稍稍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些东西都尽力避开祝逢鸢。尤其是蛇，甚至惊恐地朝两边游去。

仿佛他是比掠夺生命的洪水更恐怖的存在。

不过爬都爬了，他盯着水里的虫子，决定等会儿再下去。

须晴虹身上多了条蛇，黏腻湿滑的鳞片钻进衣袖里，忙不迭，连咬人都忘了，只顾逃避洪水。

她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拔腿往溶洞外走，边撩起衣袖，在手肘处把那条赤红相间的蛇拔下来，扔进水里。

走到外面，期间所有希望爬上来的蛇，都被她一一斩断。

外面有高处，避开倾泻的洪水，辛野从祝逢鸢身上跳下来，笑嘻嘻地对他道谢。

清秀的脸上满是得意。

盈盈月光从空荡的正厅外来，照亮祝逢鸢的乌发，亮得如鳞。

他转头对辛野说话，姿态比往日亲密太多。

须晴虹刚挣脱鬼佛的控制，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觉这幅场景刺眼，忍不住走到两人身边，奚落辛野：“以前不见你这样活泼，今天是做什么表现？”

辛野正准备玩笑两句，祝逢鸢轻轻推他的背。他转念想起须晴虹视恶鬼如仇敌，为了避免麻烦，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便把勾在祝逢鸢脖子上的手放下。

“你好了？”

说起这个，须晴虹满腹疑惑顿时腾起，看向祝逢鸢：“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自己跟着那个女人去了溶洞深处，她把灯灭了，我眼前一黑，剩下的就记不清了。”

被迷惑后的人虽然有意识但不多，过后记忆一片混沌。

祝逢鸢说：“你被鬼佛迷惑了。”

他没打算细讲，须晴虹便知道中间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稍微放心。但鬼佛又让她疑惑不解。

她火气大盛，狠狠捶墙：“D级任务不应该有这种存在！D级任务的对象都是有点实力普通鬼怪，那鬼佛却能害死许阳，哪里像普通鬼怪？”

祝逢鸢说：“大概是受害者不明显，才没有判定为C级。”

“我看它根本就是B级！”满身狼狈的须晴虹不服，“C级任务都不会让我这样！”

她举起发黑的手臂。

“不，它只是会迷惑心神不定的人。”辛野插嘴解释，“身为道士，连此等邪物都无法战胜，恐怕还要多多修炼心性。”

须晴虹不说话了，脸色通红。

辛野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无非是学院里的“废物”都没被迷惑，她却出了丑，觉得没脸见人。

从鬼佛的小厅到正厅之间的洞口洪水不断，一条布带从里面漂出来。

辛野休息够了，从高处跳到洪水边，探头往里面看。

鬼佛不见了，腐朽的尸体也不知去了哪里，水流中只见有些熟悉的女人浑身湿透，撞撞跌跌朝外面跑。

出奇的是，她身上没有蛇。

见有人，巴春兰求生欲爆发，大喊：“救命！”

辛野吃了一惊。

没想到巴春兰还活着，而且神智也恢复了清醒。

巴春兰满脸慌乱，朝他伸手：“求你，救救我！”

巴春兰之前还对着鬼佛祷告，辛野听她喊“救我”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钻出来了。

他没有理会她伸出来的手。

巴春兰渐渐变得绝望，但在被冲下山崖前，另一只手抓住他。

是祝逢鸢。

月光为他描了边，辛野看着他的侧脸，仿佛看到神仙的银光在他背后绽放。

一条项链从他脖子里坠出来，看样式像给小孩子祈福的小金锁，锁身上点缀着三颗祖母绿宝石，两颗红宝石，姿态变换间，金锁翻过面，背上有一行小字，辛野没看清。

天色昏黑，繁星与月作伴，远没到黎明时刻。

巴春兰一面往岸上爬，一面大喘气，等安全后，终于跌坐在地，流下泪来。

“终于，终于……我自由了……”

哭着哭着，嗓音从悲转喜，衬得幽幽石厅更悲怆可怖。

须晴虹性子急，率先问：“你到底是谁？”

“我真叫巴春兰。”巴春兰抹了抹眼泪，仰头看她，“我是本地少民，就住附近村子里，今年开春后被送到山洞里，家里人说，这是给我‘治病’。”

辛野追问：“什么病？”

“失魂症。”

“我们老家有‘落花洞女’的传说，”见三人似乎不信，她急忙解释，“这两年我有点精神恍惚，我爸妈觉得可能是过洞的时候被洞神夺走了魂魄，于是把我送到洞里来与洞神结契，请洞神归还我的魂魄。”

“你多大？”祝逢鸢抱着胳膊开口。

“18岁。”

辛野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脸，单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她有这么年轻。他一直以为巴春兰至少二十四五岁。

不过他大概明白了：“你家里人觉得是鬼佛抽走你的魂魄，所以送你来跟它作伴。”

“是。”巴春兰疯狂点头。

辛野溜到祝逢鸢身边，小声说：“这个传说可信吗？”

“谁知道呢。”祝逢鸢不置可否。

须晴虹看了辛野一眼，抿唇，收刀蹲在巴春兰面前，沉声道：“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