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潮湿 第2章 张婷婷，13岁的小女鬼

叶子：我亲爱的朋友，你是要杀了我吗？

左嘉：你看完没有？

叶子:我只看到了《光》，在你的小说里，你一定要死吗？

左嘉：可是，我认为对她来说，活着是无尽的折磨，死才是解脱。

等了很久，叶子的对话框都是【正在输入中】，不知道她在长篇大论什么。左嘉放下手机，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就是叶子看完的文档《光》，叶子刚看完祭祀。

她又又又卡文了，左嘉只有卡文的时候会把刚写完的部分发给叶子参考。

左嘉立志要写一本超厉害的长篇小说，这句话她从小学六年级讲到了现在，连个书名都还没有确定。是没有故事吗？是不知道怎么开头怎么串联。她的故事，讲不清逻辑性。

短篇小故事她已经发表了很多了，唯独长篇不知道怎么下手，开头对她来说总是最难的。她给读者画下的饼，大海都装不下了。

“大大，你的文我已经从初中追到了孩子都快上学了”

“大大，你看到大海里的水了吗？我宁愿你注水也不要断更啊”

“楼上所言差异，大大不是断更，她这几年近乎封笔了”

“大大是结婚生子去了吗？为什么不更文？”

“大大早就结婚了，生活都是大大的借口”

……

关掉了留言窗口，左嘉也不忍心看可爱的小读者对自己的吐槽，难道她要告诉她们：大大单纯只是码不出字而已吗？

微信提示音击退了左嘉懊恼的情绪。

叶子：我觉得，一个人如果很痛苦，除了死只有割舍掉以前所有的关系到新的地方重新生活，才能走出来。所以我那时候觉得与其让你死掉，还不如劝你逃走吧。去俄罗斯，去大西北，哪里都可以，钱肯定阿江会给你，以后你不找我也没关系，世界上只要你这个人活着就行了。

嘣，有些东西轰然倒塌。

“吧嗒”，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屏幕上。左嘉再看不清叶子发来的那一段消息。

——果然在长篇大论呐。

左嘉：想了想高中没有寻死的念头很感谢你的。

这次左嘉没有等太久，叶子就回复了。

叶子：突然间谢来谢去好害羞

叶子：我的金钱决定了我的思考和行为方式

叶子：但是我有人的温情，我不理解首先是疑惑，然后尝试理解，实在无法理解再吐槽，出格的开骂，流程非常清晰。

叶子：而不是想当然的立刻就judge

这就是叶子，左嘉最好的朋友。她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包容，拥有一颗柔软的心脏。

左嘉抹掉眼泪再次陷入迷茫：为什么她笔下的角色要经受那么多苦难？

张婷婷：一个可怜缺爱嘴硬的小孩，死在了13岁。从出生就注定得不到爱，童年被猥亵，中学被霸凌，长期活在压抑的重男轻女的家庭中，他们说，女孩就是这样，都这样。看着一眼看不到希望的未来，也妄图用知识改变命运，可是知识没有选择她，最终放弃了挣扎也放弃了自己。

张婧晴：一个坚强乐观善良的女孩，死在了19岁。她是张婷婷的14岁，这一次她拥有了知识的力量，跳出了小家，跳出了重男轻女的大环境。她看到了很多女孩不同的活法，她以为她可以，她用知识建立了自己的世界以保护自己。然而脆弱不堪的小世界在部队高压的环境中不断崩塌，一次次被孤立被霸凌，在质疑声中她否定了自己，她也成为了施暴者抨击厌弃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自己，她该怎么活？最后也放弃了。

张嘉淇：一个勇敢果断敢于抗争的女孩，死在了24岁。她是张婧晴的20岁，她从部队活着走了出来，回到校园。她不甘心、她顽强。她拒绝来自外人的恶意，她尝试爱自己。她是清醒的，但，她也是困惑的。她时常觉得很累很累，她明明那么优秀，她对自己有着超高的要求，把一切处理的很好。她拥有尊重自己爱自己的男朋友，她有理解自己包容自己支持自己的闺蜜，他们互相鼓励互相扶持。可是她没有逃过命运之神的作弄，她想不明白世界太多，她执着追求真相。她，明知道无论自己多么优秀只因为自己不带把就得不到父母的爱。人就是犯贱，越得不到什么越执着什么。她把自己逼进牛角尖，她想不明白世道为何？明明自己比男人还要优秀，为何因为自己是个女人就要被否认，她无法抵御世俗的洪流，无法解开自己套下的枷锁，无法接受自己的审判。那些困惑成为一把把悬在胸口的利剑，她再无力对抗，她决定杀了自己。

她们是左嘉书中的角色，是真实鲜活的生命。但最终不约而同地选择杀了自己，她们不断地重生，一次又一次重来，却逃不脱命运的操控，她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看不到希望，迷茫地绝望地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

是左嘉让她们经受那些苦难的吗？是左嘉操控了她们的命运吗？

她承认，她拥有创世的笔，是那个世界的神，可是杀死她们的不是左嘉。

这是熟悉的征兆，左嘉又又又一次推翻了自己书中的设定。

许是对角色的心疼，左嘉停了笔。

这一次，她不想给任何人交代，她不忍心也不知道该怎么续写角色的命运。她以为自己是神，可为何对着自己创造的角色，她感到那么无能。

【不好意思啦，大大又又又卡文啦，断更一段时间哈！】

左嘉关掉了网页，不再去看读者的留言。

左嘉没有删掉已经发表的章节，只是锁了。以她的尿性下次再更文大概率会大刀阔斧改到面目全非。但她不想那么快杀了那些可爱的角色。

——放着吧，反正都放了十几年了。

叶子发来的消息把左嘉拉回了现实。

叶子：你的文咋没了，修改中吗？你的你的故事咋那么多惨的

叶子：我们现实难道还不够苦吗

是的，左嘉不仅是现实过的很苦，创作的角色也过得很苦。左嘉的主业是一个网文大大，副业很多。毕竟，靠码字是养不活自己的。更何况是她这种总是断更的垃圾大大，对自己的作品又有着极高的要求。

她不允许自己的浅薄亵渎了文字，没有灵感的时候，她宁愿发呆都不会去碰文字，她认为是文字选择了她，而不是自己控制了文字。

哪怕一次次给自己洗脑：先完成再追求完美。

但显然，还是做不到，只能一次次安慰自己：我以后绝对是超级厉害的大作家！

【我死了一次又一次，又活了过来。

那些杀死我的，又回到了过去救我。】

最后左嘉在微博发了条动态告诉叶子一个炸裂的信息。

左嘉：对了，后天我就到广东了，到时候我先去找你。

叶子：！！！那么突然的吗？我亲爱的朋友

——嗯，该回去了。

左嘉和叶子解释了一下了来龙去脉，来到了店里收拾带回广东的东西。

除了网文大大，左嘉在现实的职业是个老板娘，拥有很多创业的失败经验。这两年和叔叔合资开过粤菜大排档年初倒闭了，和亲大哥合资开过港式甜品店，撑了两年，六月刚倒闭。除了合伙人的身份，自己也有摆摊，和亲弟弟一起卖过柠檬茶、奶茶、早茶，又换成手工宠物钩针围脖、手串，无一例外都干不下去了。存款化整为零还欠下了一堆债务。刚盘下一个小仓库，最近摆摊卖双皮奶。

不过父母一直在催促哥哥弟弟回广东帮忙，他们在江门找到一个偏僻的物流园，经营着快餐档，占着偏僻独一家的优势倒是做的风生水起，生意越来越好，两个老人家忙不过来了。所以，打了大哥和弟弟的主意。

美曰其名，合力办事。

大哥弟弟和他们共事过，逃离了龙潭虎穴，来到了成都，自然不肯回去被压迫。大概率是，合他们两个的力，半父母的事。说白了就是吃力不讨好身不由己还有很大的几率打白工。资本家都不敢像他们二位那么狠。

不过，他们不敢把算盘敲在左嘉头上，至始至终目标都是两个儿子。毕竟，过年回门的时候左嘉和他们闹得鱼死网破，近乎断绝了父女关系。从过年到现在，都仅仅只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而已。

左嘉走的时候，母亲难得露出了心疼的神色，这位强大的女人此刻终于心疼了自己的女儿。她说：以后没什么大事，不要回来了。

左嘉已经结婚了，还能有什么和她有关的人生大事。看着疯疯癫癫的父亲站在远处俨然一副正常的慈父模样，左嘉知道此时他恢复了清明，她明白母亲口中的大事是什么，也明白是为了她好。左嘉故作轻松地拥抱了这个瘦小又坚强的女人，给了答复。

“不要太累了，对自己好一点，我走了。”

车子驶离了父亲的故乡，驶离了哥哥弟弟的家，属于背后熟悉又陌生的小镇的所有，都被她抛在了身后。真好，她在广东再也没有家了。

她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逃离了父亲，她终于可以舒缓一口气。

她离开了广东，她的故乡，承载了很多喜与悲的地方，本以为下次再见是父亲的葬礼。

父母劝说了两个儿子三个多月，一直无果，他们也没想到最终点头，决定回去帮忙的人竟然是左嘉。

父亲：你考虑清楚，你也有自己的家庭，我不会勉强你。

父亲在神志清明的时候，是个讲道理的生意人。

左嘉的弟弟最清楚，这一趟不仅左嘉自己回去，还有会带上她的弟弟。

“算了，自己姐姐”，阿靖没有劝阻左嘉，舍命陪姐姐。是个好弟弟！

应该说这个决定大家都觉得意外，但都没有反对。

左嘉决定好的事，没有人拦得住。

叶子：也就是说，你好不容易逃离了龙潭虎穴，又决定回去送死？

左嘉：这次死不了，我就能活

叶子：是什么让你下定了决心？

左嘉：文字的力量吧，或者说命运的安排？

叶子：你讲人话

左嘉：我这几天不是才思如泉涌疯狂码字嘛。我在码字的时候，回忆起很多的事，我觉得我和我爸爸的矛盾很蹊跷。你知道的，我爸爸抛开是我爸爸这一点不谈，他是个很厉害的也很讲道理的人，我也是。可为什么我们碰在一起就是六国大封相？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本来好好的，他怎么就喝了酒出来和我吵一架？走之前大闹的那一场，分析的时候发现也是有人煽风点火。我码字的时候发现这些年我爸身边一直有小人作祟。

叶子：你爸身边有人见不得他好？

左嘉：是啊，我觉得如果是我见不得一个人好，最希望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孤独终老什么抑郁而终是不是？

叶子：我丢，这不是你爸正在经历的事？

左嘉：是吧！我不是给他洗白，他自己好赌自大独断大男子主义这些没人逼得了他，但是！我不愿意当枪使！如果我是那个人，要摧毁我爸肯定不会明着来，最好就是借刀杀人。而我是现在能轻易杀死我爸的一把刀，毕竟以我的性格如果他惹了我，我真不介意。

叶子：那个人不仅了解你爸，还了解你家，也很了解你。

左嘉：是的，我可以和我爸斗的鱼死网破，我可以和他闹的天翻地覆，但我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的棋子，我爸可以死在我手里，但不可以是别人利用我杀了我爸。

叶子：我懂你的意思

左嘉：而且，这可能涉及三代人的恩怨！我就算不搞清楚真相，我也要回去。多刺激啊！多好的素材啊，多有意思啊！其实揪出那个人不重要，我已经意识到了，我回去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的，就算不能和我爸和解，就当尽孝。他真把自己作死了，我也不会像他用我奶奶的死折磨自己一样来折磨我自己。毕竟，我没办法否认，我最像他，我想活着，就必须过我爸这一关。

叶子：我明白

叶子明白，大哥弟弟也明白，先生也明白。

命运的齿轮无声的运转，那文字拥有谱写命运的力量，推动着左嘉。

她没有办法拒绝命运，也不可能拒绝文字。

她要回去，直面内心最深处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