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总是存在着有各种各样的巧合。
比如现在,王睦友就很难描述自己在和孟襄收拾好残局,准备去光辛饭店吃点东西休息下,结果刚出门就见到了佐尔帕罗托的心情。
他对佐尔帕罗托可以说是百闻却无一见,但结合各处得来的信息他大概还是对这位心理医生有了些模糊的印象:首先,这得是个专业人士;既然是从研讨会出来的,多半作风也比较严谨;作为治疗心理疾病的医生,那应该本身脾气就比较好……
总之是大概做不出跟在阅阅身后,满街喊咪咪这种事情的。
吧。
王睦友拿佐尔帕罗托的照片核对着眼前这个陌生人的长相,恍然间以为自己是患上了脸盲症。
脸是一个脸,可人不该是这么个人吧!
他纠结着该不该上前打招呼,可与他同行的孟襄就不是个纠结的人。他憋着笑,分别对王睦友和佐尔帕罗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从阅阅的身后靠近他。
他的动作很轻,潜行的身法协调又迅速,这让王睦友又感受到了一丝人的现实形象与他所想象形象的出入——孟襄怎么看都应该是个缺乏锻炼的室内派,但他这潜行的技术却堪称专业。
于是在这样专业的潜行的加持下,孟襄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毫无防备、手里还拿着小肉条,对着每个草丛认真地学猫叫的小孩。
王睦友还没有反应回来他要干什么,就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刚刚用冷水洗了好几遍的冷手一下贴到了阅阅热乎乎的后脖子上。
小男孩惨叫一声,肉肉的手臂瞬间被一片黑色的花纹爬满,差点被吓得变成小幽灵夺路而逃。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是被捉弄了,便瞪着眼睛回过头,要去追打坏心的成年人,却又被孟襄亲亲热热地反过来揽着脖子,于是小孩便奋力挣扎起来。
不过这场角力在王睦友看来就是纯粹的胳膊拧大腿。最后,阅阅只能像一只在主人手心生气的仓鼠那样一边踢着自己的手脚,发出细小的叫声表达愤怒,一边徒劳地想翻出主人的五指山。
“诶呀,阅阅呀,”孟襄像揉小动物一样揉了揉阅阅的肉脸,“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以为你妈妈是不会允许你擅自绑架流浪猫回家的?”
“我没有要绑架流浪猫!”阅阅据理力争,努力地想从孟襄的桎梏里钻出来。
“妈妈允许了!妈妈说,天气冷了,米米老了!所以要一个暖乎乎的窝……”
他话音还没落,原本正微笑着看他们打闹的佐尔帕罗托就惊呼一声:“是那只猫吗!胖胖的、玳瑁色的……”
他说着向王睦友一指,王睦友这才发现原来刚才阅阅掉的那根肉干不知何时已经滚到了自己脚边,而一只圆滚滚的、老得胡须都全白了的玳瑁猫正蹲在自己脚边,伸着花爪子去够那条小肉干。似乎是感受到了聚集而来的视线,它警惕地抬起头,两只暗黄色的眼睛正好撞上了王睦友试探的目光。
他们一人一猫就这样对视着,敌不动我不动。
正当王睦友还在思考怎么抓住它,刚刚还被孟襄抱着的阅阅就已经瞬间把自己变成了小幽灵。
他一个箭步穿过了孟襄的胳膊,激动地叫着:“米米!”就要用手里的袋子去套猫。
那叫米米的猫灵活无比——它一口叼住肉干,头一扭,迈开自己四条胖胖的腿就跑。眨眼间,花皮大西瓜一样的猫就消失在了绿化带间,留下快哭了的阅阅在原地懊悔。
王睦友同情地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下次总能抓到的……”
阅阅沮丧地摇摇头,刚想说话,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用力搓搓鼻子,委屈地说:“我蹲了好几天!终于、终于……可是……现在怎么办呀!”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妈妈说,冬天到了,米米就要……阿嚏!”
他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王睦友用目光谴责正一脸无辜看着小孩的孟襄,怀疑是后者手太冰把小孩子冻感冒了。
“但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健康啊。”他说着,把刚才出门随手套上的薄外套脱下来,披在小男孩身上,“最近昼夜温差大,你就穿这么点,很容易生病的。”
孟襄则一脸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把手贴到了脸上,叨咕了一句:“不冷啊?不至于这样就……”
阅阅气孟襄刚才捉弄自己,结果追丢了米米,但他还是为可恶的大人辩解道:“不冷!我只是,闻到甜甜的气味,就想……阿嚏!”
这几个喷嚏搞得小男孩有些昏沉,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又再次搓了搓自己已经发红的鼻头,这才想起这原来还有一件正事。
他拉过王睦友,说:“这个会发光的叔叔,说来找吉爷爷!但我找不到吉爷爷在哪里,我们就……笑什么呀!”
孟襄挥挥手,只是掩耳盗铃地把笑意压下去了点。
“会发光的叔叔。”他看向佐尔帕罗托有些泛铜色的黑发,“没事,没事,你继续。”
阅阅不满地瞪着他。良久,见这个一直捉弄自己的大哥哥终于不再捣乱了,他才乖巧地继续讲起了他们蹲守猫咪的过程,可刚没说几个字,又一个喷嚏不期而至。
王睦友看不下去了,拍拍小孩:“事情我都知道了。这样!我带他去找舅爷。你先回家,别生病了。”
但话是这么说,王睦友其实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吉老爷子的。
再过半个多月,邺京的中元节就要开始了。为了给今年重启的中元节活动做准备,这些天是大会套小会、小会接大会,硬性要求各个街道的居委会都必须派人出席,还不能由像王睦友这样的临时合同工代劳。
吉老爷子是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天天就往区里跑。更何况他朋友众多,这些天加强了走动后,更是隔三差五就被各路老友叫出去喝茶打牌,老年生活充实又繁忙。
王睦友思来想去,就只能先把佐尔帕罗托带回了居委会。
但本着不能让客人白跑一趟的心思,王睦友在给佐尔帕罗托泡了杯茶后(在孟襄的再三要求下也给他泡了一杯),才把最近的特殊情况和盘托出,希望对方换个时间再来。
佐尔帕罗托很通情达理,他一边熟练地滤掉杯子里的碎茶叶,一边说:“原来如此,那你大概知道吉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今天反正是不行了。”王睦友为难地说。
“据我所知,明天后天,我舅爷都在外面跑。他一个老人家,估计也不太可能有那么多的精力兼顾区里的安排和街道这边的事情。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孟襄刚喝了口茶,被过浓的茶水苦得直吐舌头,正好帮腔道:“我觉得有什么事情,找小王也差不多啊?别看他是个临时工,但也是在吉老爷子常年不在的情况下锻炼出来的熟练工。如果是普通的登记和文书工作,就找他办了也行。”
他看出佐尔帕罗托的疑虑,直接了当地问:“还是你无论如何都信任不了年轻人?佐尔帕罗托老师!您可是以太研讨会的成员!您怎么可能不知道年轻人的价值!毕竟只有年轻人才有精力做些又麻烦又费时的繁重工作,对吧?”
这是什么好事吗?王睦友无语地想。
佐尔帕罗托为难地抿起了嘴,明显是和王睦友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点我当然是知道的。王睦友,我们虽然之前没见过,但我总听江雪提起你。你肯定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只不过……我觉得,我遇到的问题,恰恰是不能和你说的。”
王睦友的耳朵支棱起来了。
但在他开口前,孟襄就先一步问出了他们共同的疑问。
“什么事不能告诉小王他本人啊?”他八卦地问,“不告诉他,你就告诉我呗?”
佐尔帕罗托又摇摇头。他的下巴线条绷得紧紧的,好像是有人拉平了他的皮肉。
“这件事……唉,其实我也只是猜测。”他说,“我不确定我的想法,所以我需要和人讨论一下。可这个猜想又可能带来很糟糕的结果……”
“但是你愿意和吉老爷子把这话说出来。”
“是的。吉先生,我之前有过一两个住在这附近的,上了一定年纪的客人,他们说过,吉先生他是极其可靠的人,如果真的到了什么走投无路的地步,可以去找他试试。而且……”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佐尔帕罗托这铺垫做得又长又充足,仿佛他要讲述一个极尽复杂的故事一样。
王睦友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希望度过一个愉快的中元节,那他就千万不能涉足这种一听就麻烦的事件。
饶了我吧,这才消停几天啊!他这么想着,于是当机立断,开始和稀泥:“啊,其实我也觉得……嗯我还比较年轻,人情世故啦,处理事情的方法啦,肯定火候还是差点的。”
他看了一眼一脸“诶?可我还想继续听”的孟襄,在桌子下用手比了个叉,转头义正辞严道:“这样吧,等舅爷回来,我把您的情况和他说一声。您方便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佐尔帕罗托点了点头,像是放松一样地长吁一口气,似乎也是如释重负。
看起来这下是真不是自己的活了。王睦友对这种责任转嫁非常满意,但面上却还是安抚道:“不过我想应该也不会很久?不出意外应该这周内他就会有空的?而且我们居委会会一直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也别担心,反正时间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谈这些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自己屁股下一空,随即后背一麻。
等反应回来是怎么回事时,他人已经因为椅子被抽走而摔倒在了地上,对着居委会的天花板龇牙咧嘴。
原本在他旁边坐没坐相,左腿还圈在座椅上的孟襄对他连连道歉。
很明显,他那条现在已经被稳稳放下的左腿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诶呀,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他双手合十,语气诚恳,“我刚才好像一不小心勾到了你的椅子脚,没想到这种折叠椅这么轻……诶,你没事吧?屁股没成四瓣吧?”
王睦友快被他气笑了。
但想着这边事情还没结束,他身残志坚地一手拉着孟襄伸过来的胳膊,一手扶着桌面,努力撑起来,嘴里还在敬业地说着套话:“啊,我没事。倒是,佐尔帕罗托先生,你……”
“是啊,也是呢。”他听见对方突兀地说道,“这件事,或许,告诉你才是保护你的最佳方法……”
王睦友这本来已经打好的送客草稿被一下堵了回去。
他看看同样一脸懵的孟襄,又转头看看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佐尔帕罗托,无数疑问化作了一句:“……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是请你一定要听好我之后的警告。”对方认真地说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发梢随之而动,又些许暗色的光散射出来。
“刚才突然发生的意外提醒了我,意外一定是没有征兆的。但是既然现在我看到了一些征兆,我就没有理由放任事情向着糟糕的方向转变。”
那你这转变可是够快的。王睦友心里苦,不由连舌根都好像变得苦了起来。
他正想一如既往地敷衍过去,就听见对方问道:“我的助手,皋钟晟是不是和你很熟?”
“如果是的话,”他叹了口气,“我虽然不想让你伤心,但我可能还是只能很抱歉地说,最好,我们都离他远一点……如果不想被卷进什么糟糕的事件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