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孟庄给了你怎样的承诺,小屋子,”三枚将腕上的五铢钱拽下,用力摁在小屋子的肩胛骨上,“我敢保证,你最后都不会如愿。”
“因为我,不允许!”
被三枚眸中的冷意骇得遍体生寒,小屋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她突然剧烈地挣扎着,“你只是一个寻尸人,不能随意插手我们蛇族的恩怨!”
三枚:“哼!你看我插手的还少吗?”
小屋子见那五铢钱准确地落在自己身上的阵眼上,她眼底的恐惧越来越深,嘴里连珠炮似的快速说道:“寻尸人避世隐居、只寻尸不理俗事,你不能无视江湖规矩!”
“江湖?规矩?”三枚极其不屑地轻笑一声,“在我这儿,规矩就是用来破坏的!”
三枚眼底的寒意彻底吓傻了小屋子,她突然声嘶力竭地对着湖面尖叫了起来。
“榆次!榆次你快出来,把这个女人的头给我咬断!”
“榆次!啊啊啊,榆次!”
哗啦一声巨响,水虺巨蟒突然从水下窜了起来。
之前被八耳追着打、最后通过蜕皮成功逃命的巨蟒,在小屋子的呼唤下终于再次出现,却也只敢盘桓在楼船的边上。
陆衎又将腰佩握在了手中,冷眼盯着那条体型明显小了一圈的巨蟒。
那巨蟒被陆衎的气势吓退,才刚将头冒出水面,连蛇信子也都没敢吐,就被盯得一点一点又沉了下去,凶狠的蛇眼瞬间都老实不少。
“哼!”三枚斜睨了一眼,讥讽地道:“你看,它敢动吗?”
“榆次!榆次,快将这个女人给我杀了!”小屋子突然暴动了起来,狠狠抓破了胳膊,将血液滴到了水里。
她恨声命令道:“榆次,将她的头给我咬下来!”
结果不管她喝令得多大声多狠厉,胳膊的血留了多少,沉在水里的巨蟒,看见慢慢苏醒过来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八耳,再看一眼嘴边泛着肃杀冷笑的陆衎,吓得一动不敢动。
“啊啊啊,你们这群疯子,你们对我的榆次做了什么?”
三枚直接掐住了小屋子的脖子,阻断了她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另一只手上捏着的五铢钱,用力一按,一下子就嵌进了她肩上的肉骨里。
小屋子吃痛,眼睛瞬间瞪大,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的瞳孔,从黑色霎时变得猩红,龇牙咧嘴地猛烈挣扎了起来。
三枚因为方才出拳耗费了全身的气力,想要完全控制小屋子不要命一样的挣扎扭动,一时显得有些吃力。
这时边上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掌,轻松就将小屋子控制得动弹不得。
三枚斜眼看了陆衎一眼,默不作声,捏紧五铢钱在小屋子的肩上狠狠往下一挖。
“轰隆!”
水尾寨彻底坍塌,发出震天响地地巨大响动,平静的湖面刮起了猛烈的飓风,好似带着吞噬一切的黑暗力量,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风,不一会儿就与湖面衔接了起来。
湖水被龙卷风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像一个深渊巨口,将水尾寨坍塌的无数巨石土地如数吞没。
响彻云霄的震动和汹涌的龙卷狂风,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水尾寨彻底被湖水覆盖,湖面上的漩涡才逐渐小了起来。
楼船被飓风和湖水搅得左摇右摆,哗啦啦从天而降的,不知是湖水还是天上的雨水,冷冰冰地落在人的头顶身上。
船上先前莫名其妙昏迷不醒的人,被天上落下的水流淋到,逐渐恢复了意识,睁眼却发现自己被从天而降的瓢泼大水淋得浑身湿透。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又开始刮风下雨了?”
“哎哟!快趴下,是龙卷风!大家小心被风卷走,快躲开......”
“啊啊!地!咱们水尾寨的陆地啊啊,都叫那漩涡给吞了,这下是真没了、真没了啊!!”
“没了正好!”
小坂妹终于醒了过来,她脸色苍白地从她娘的怀里挣脱,撑着她爹的手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那些一脸悲怆、哭丧一样的族人,指着远处越刮越大的龙卷风,大声道:“这样一块、不知道用了多少无辜之人的尸骨堆积而成的地,用活死人残忍修筑而成的地,没了正好!”
“踩在这样一块地上,我良心不安!”
“可是、这不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吗?我们、我们应该相信老祖宗——”
“相信个屁!”小坂妹气得直跺脚,“他孟庄算什么老祖宗!”
“孟庄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他残害手足!残害无辜的陌生人!他甚至不知道在暗地里,害死我们蛇族多少人!”小坂妹抽出了袖中一块老旧的木雕,“这个是我在镜湖下找到的,是我亲爷爷的木雕,我爷就死在了湖底下,就因为他发现了孟庄害人的秘密!”
“而我,也因此差点被灭口!”
“就这样,你们还觉得他孟庄是个伟岸清廉的好族佬?”小坂妹指着被三枚和陆衎按在船头的小屋子,“小屋子都被他害成那样了,你们难道还不愿清醒过来吗?”
“还要跟着他一起作孽作恶吗?”
“咔嚓!”
天空骤然响起一道惊雷,电闪雷鸣之下,倾盆雨柱相继来袭。
迅猛的乱风吹得人连站都站不稳,兜头暴雨把人打得浑身发疼。
兰哥和成小胖拖着二毛他们,跌跌撞撞地从仓库里出来,抬眼见立在雨幕里的三枚和陆衎,稳稳地站在船头。
“小胖,三枚阿姐在哪儿!”他用力地拍了下成小胖的肩膀,看着前面大声吼道。
瓢泼大雨之下,兰哥眼尖地发现了之前一直抱在怀里的锁魂箱,被放在角落里,雨水浇得它噼里啪啦响。
想到之前与它“相依为命”的同伴情谊,兰哥顾不得帮成小胖搬人了,快步就冲了出去。
“诶,你干啥去?”成小胖一愣,对着兰哥奔跑的背影吼道。
几步就到了锁魂箱前,兰哥刚蹲下-身,就被突然出现的破瓷碗吓了一跳。
他愣愣地看着破瓷碗里的竹箩,竹箩里的白米和白线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他之前喊魂时被风刮走的绢布。
然而神奇的是,不管周围的雨有多大,风有多狂,破瓷碗却是一点都不受影响。
粉色绣山茶花的绢布,叠得方方正正,安静地躺在碗底,干干爽爽的。
兰哥心下一动,似有所感一般抬头看向三枚的方向。
三枚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在兰哥抬头的时候,她也正好转头。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那双杏眸陡然变得犀利,三枚眨掉快要流进眼睛的雨水,看着兰哥,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什么也没说,兰哥却好似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不自觉伸手,拿起破瓷碗里的绢布。
咽了咽口水,兰哥捏着绢布的一角,徐徐展开,站起身后,对着湖面一点一点缩小的漩涡,忽而放声喊了起来:“玉娘子,回家了!”
“回家了,玉娘子!”
“玉娘子啊,兰哥来接您回家了!”
“玉娘子啊,玉玺老祖宗啊,他在家里等您回呢!快快回吧!快快回啊!”
十几岁的少年郎,脸庞稚嫩,总是水汪汪清澈的双眼,陡然一凛,浑身气势都变得不一般。
他的声线沙哑,声音不大,然而狂风暴雨都没法将他的声音吞没。
兰哥的喊声,在巨峰和暴雨之间响彻盘旋,飘荡向远方,又好似回旋似的飘荡回来。
“玉娘子啊,兰哥来接您回家了!”
“玉娘子,回家了——”
狂风呼啸的风声,好似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又卷着暴雨,呼哧哗啦了起来。
忽而,“嗙!”一声巨响。
湖底又是一阵猛烈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湖底翻涌而出,楼船被水浪冲击得差点翻船,却又被一股大力稳稳拖住。
三枚挑眉,看着盘在船身,一脸讨好地看着陆衎的巨蟒,眼睛一转,一鼓作气,将嵌在小屋子肩胛骨里的阵眼,用力挖了出来。
八耳早就在边上等着了,见三枚挖出了一块血糊糊的圆球一样的珠子之后,立马张嘴对着那颗珠子一叨。
“卡啪”一声,圆珠子被它尖锐的鸡嘴咬碎,稀里哗啦落入了湖里,一闪一闪,就跟天上的星星一般。
血珠子落水,雨势便随着渐弱的风声,开始收敛,变得柔和了起来。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大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紧紧扒着楼船才能稳住身形的水尾寨人,视野清明起来的第一时间,就被远处湖面上漂浮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啊,有什么东西从水里浮了上来了!”
“木板吗?还是石块?”
楼船上的其他人闻声,俱都顺着他的喊声看了过去。
第一眼,却是被眼前的有些狼藉的场面给触动了心脏。
水尾寨的村民们,站在船头,愣愣地看着他们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园,一晃眼又成了当初除了茫茫的湖水外一无所有的荒凉。
他们在地震的余威中,眼神逐渐从呆滞变得哀戚,仿佛风雨中的落叶摇摇坠落,无助而又可怜。
可怜吗?
三枚看着从湖底浮起来的,一具、一具、又一具被冰冷的湖水泡得肿胀发烂的尸体,只觉得胸腔积聚了一团滔天的怒火。
孟庄碎尸万段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偿他所犯下的罪孽!
之夜走到陆衎的身边,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道:“大人,这些尸体......”
虽然被湖水浸泡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但从身型轮廓看,应该都属女子。
更重要的是,所有浮上水面的尸体,都没了一只左手。
断臂、女子,答案呼之欲出。
陆衎沉默不语,只眼神变得越来越冷厉。
楼船匀速往前行驶着,离得越近,尸体的腐臭味道便越浓,有些人甚至忍不住跑到另一边的栏杆处吐了起来。
三枚看着满脸凝重的陆衎,肯定地说道:“眧州的少女,都在这里了。”
陆衎闻言,紧蹙的眉头没有得到舒展,反而越皱越深。
须臾,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声音很轻很轻地呢喃:“是吗?”
孟庄和石春华,确实该死!
水尾寨的人被近在眼前的浮尸惨状,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每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却都哑口无言。
“看见了吗?你们蛇族再怎么可怜,有这些沉在水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死生不见天日的冰冷尸体,还要可怜吗?”
三枚像扔脏垃圾一样,将早已昏厥的小屋子,随意地丢到了一边。
她转身,看着小坂妹和她身后站着的蛇族人。
“五十年!眼前的浮尸不过冰山一角,看不见的角落,还有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被融化成了镜湖底下的尸水尸泥。”
“就这样,你们蛇族还有人觉得孟庄无辜,还要包庇于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