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蛇族人包不包庇孟庄,三枚相信,眧州的官府和水都的陆民,在看见漂浮于镜湖之上的、几十具残缺不全的女尸后,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会放过他。
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眧州失踪少女案,终于在一山一湖之隔的水都告破。
莫明失踪的十几名无辜少女,皆在镜湖打捞起来的女尸之列。
陆衎站在岸边,背对着光,看着随风泛着粼粼微波的湖水,脸上神色不明。
消失许久的邢正,正站在一面一艘小船上,大声指挥着官府的衙役们,配合有经验的捞尸人,小心翼翼地打捞着湖里的尸体。
无事一身轻的裴元,轻摇折扇,混在一群看热闹的百姓里头,看了好一会儿水上忙得热火朝天的背影。
须臾穿过人群,走到陆衎的身边,饶有兴致盯着陆衎的侧脸,忽而问道:“小三枚呢?”
“怎么就剩你一个人在这儿呢?”
不对,好像自水尾寨古墙那儿与三枚分开之后,裴元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三枚了。
他记得陆衎随着三枚进入水尾寨后,自己和之夜一群暗卫,带着二毛他们利用大量雄黄酒和在药铺配的各种药粉药包,将盘踞在古墙上的蛇群全部药倒后,正好听见一墙之隔的水外债里,爆发出了一声巨响。
“我三枚阿姐她们,已经动手了。”云丫听见声音,立马迫不及待说道,眼里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于是,裴元在一群小鬼头的催促下,点头令之夜他们开始撞墙。
没了大量蛇群盘踞作支撑的巨大古墙,摇摇欲坠地立于水面之上,之夜扛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硕大树桩,对着古墙只是稍稍撞了那么几次,它便悠悠然开始倒塌了。
塌落的城墙,溅起的巨大水花,差点将他们所乘的楼船给拍飞。
然而裴元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还没窥见到水尾寨的真实面貌,就被陡然发生强烈的地震给吓了一大跳。
当时风起云涌,天旋地转,仿佛世界就要被震碎、震裂了一般。
在所有人被颠簸得脑袋一片空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云丫却突然手脚并用,踉跄跌撞地冲了出去。
她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了风帆,与此同时,声嘶力竭地吆喝上了二毛和鱼儿。
云丫的控船技术了得,在她的手下,差点被连续爆发的余震震翻的楼船,开始稳稳地随着颠簸的水流而起伏,虽然依旧船身摇摆震颤,但好歹再没有发生翻船的危机。
二毛和鱼儿在她的指挥下开船,有惊无险地躲过了好几个猛然翻涌的大浪。
而成小胖和王小花则趁隙,活捉了好几条伺机逃脱的毒蛇。
裴元当时被吓得折扇胡乱飞舞,将其中一条水蛇四分五裂、大卸八块,还不解恨,直到将其剁成了泥浆,才红着眼停下了手。
兵荒马乱之间,几个小家伙的默契配合,将楼船成功地开进了水尾寨。
他们来得十分及时,救下了因地震仓皇逃窜、又无路可逃而心生绝望的蛇族人。
然而裴元还没能威风一下,就被陆衎的冷眼和呵斥吓退。
之后在半空救下兰哥后,便将楼船丢给了之夜他们负责,他则先行撤退,去拦着后头明显就是来摘桃子的太子和三皇子等人。
没用的邢安然,回去眧州雨林寻找薛婉茹的尸体,竟然将太子和三皇子这两尊不受人待见的大佛给招来了。
而且,长曜郡主怎么也混在了船上?!
陆在野那厮因为被三枚甩了,心情正各种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呢,再让他看见长曜这个倒霉蛋,到时五雷轰顶、下冰刀的时候,难保不殃及到自己。
于是裴元大手一挥,上了太子他们所在的船只,各种严词厉色、坑蒙拐骗、胡搅蛮缠、危言耸听,才将来人吓退,将船只驶离了水尾寨。
他带着人在水都,伸长了脖子等了老半天,直到快要黄昏时分,才见邢安然带到水尾寨支援陆衎的船队回来。
陆衎当时一脸冷凝肃杀站在船头,云丫和二毛几个,则都无精打采地趴在栏杆上,个个小脸苍白,看起来十分委顿低迷的样子。
裴元眯着眼睛,仔细在人群里找了又找,就是不见一个穿着道袍、背着木箱子还手拿一个破碗的小身影。
一直到此刻,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小三枚还是没有出现。
那只叫做小八耳,总是与她形影不离的稚鸡,倒是一直都在邢安然捕捞尸体的船上站着,监工一样紧紧盯着打捞人员的动作。
若是有人动作稍微不那么标准,或者有些粗鲁急躁了,它立马化身尖酸刻薄的尖叫鸡,厉声“咯咯”个不停。
再看站在岸边的陆衎,一脸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若是忽略水上那群人,单看他挺拔倔强却略显寂寥的背影,妥妥就一望妻石。
裴元实在忍不住好奇,上前一步,问道:“小三枚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好像那个叫做小坂妹的小孩,也没看见影子。
难不成是还留在水尾寨里?
也不太可能啊,据邢安然所说,水尾寨现在就是一片汪洋,除了水还是水。
小三枚若是还在那儿,没船她往哪儿站?难道还能往水里去?
旱鸭子潜水?闻所未闻。
再说,罪魁祸首孟庄,和被洗脑是非不分的小屋子,已经被官府的人重点控制住了,其余水尾寨的人也被暂时安置在水都里。
事情应该暂时告一段落了才对,怎么还这么神神秘秘呢?
陆衎仿佛没有听见裴元一直在边行叽叽咕咕的声音,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邢正打捞女尸的方向。
“啧!”裴元气得在后面张牙舞爪,又是吐舌又是伸拳头的。
离了小三枚,你陆在野难不成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闷不吭声,高冷得像一座冰山一样!
他好像忘了,陆衎本来就长了一张阴晴不定的冷漠脸。
“浮出水面的尸体,终于都捕捞完了。”看见等在岸上的陆衎和裴元,邢正没等船停,抱着小八耳一跃便上了岸。
一张黑脸全是沉重的神色,他道:“有些甚至一碰就烂,最后根本没法确定,是否跟埋在雨林里的断臂数量一致。”
“但少说也有六七十具,腐烂程度不一。”
邢正一边说,一边走向陆衎:“你那边怎么样?”
“孟庄招了吗?那个叫做小屋子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冰雕一样的陆衎,终于动了,抬手捏了捏鼻梁,他淡声道:“孟庄招不招,都难逃一死。”
只不过是早死晚死、死得多惨的区别罢了。
他冷声说完,直接转身离开。
“诶!”裴元指着陆衎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对着邢正道:“你瞧,他拽得跟个什么似的!”
“看我见了小三枚,不让她好好收拾你一顿,我就不姓裴!”
——
裴元以为三枚和小坂妹还在水尾寨,其实她们比陆衎一行,还要早一步上了岸。
兰哥带路,由小坂妹驱使水虺巨蟒,带着三人绕近道回了水都。
此时此刻,三枚正领着一瘸一拐的小坂妹,和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的兰哥,走在一条黑咕隆咚的小洞里,一步一步走向镇山神玉玺所在的洞府。
“三枚阿姐,我们就这么、这么去见我家老祖宗啊?”兰哥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地道。
粉色绢布虽然被他好好地收进了怀里,但叫魂的竹箩却是从破瓷碗里不翼而飞了。
虽然当初老祖宗只是将东西交给到了他的手中,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交代一句该如何呼喊玉娘姑奶奶的话都没有。
在水尾寨叫喊的那几句话,还是兰哥临时抱佛脚,找村里的老人问的。
那天从洞府里带出去的东西,除了一块小小的绢布之外,其他都没了。
此行,他算是空手而归了。
兰哥实在愧疚得很,看着三枚恳切地道:“要不,我再到水尾寨里,好好喊一次?”
这次他一定汲取之前的几次经验,喊得更大声、更卖力、更有气势一点。
不想三枚却是摇头:“不用了。”
她拍了拍自己背上的锁魂箱,有些奇怪地看了兰哥一眼,道:“水尾寨所有被困亡灵的魂识,都在这儿呢,你再回去喊啥喊?”
乱叫乱吼,小心引了啥不干净的东西上身,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有你好苦头吃!
兰哥闻言,眼睛陡然一亮:“你是说,我玉娘姑奶奶,已经回来了?”
三枚睨了兰哥的整理得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胸膛一眼,余光扫了后头气喘吁吁、又瘦又小的小人儿,眼尾一挑,轻声道:“应该是吧。”
“啊?”兰哥挠头,什么叫做“应该是吧”?
怎么又说得这样模棱两可了。
他还想多问几句,就见三枚早就扭头走远了,只剩一个小小的背影,和地上拖得老长的黑色影子。
兰哥忽而低头,就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小坂妹,十分吃力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看着脸色苍白却一脸坚毅的小坂妹,兰哥忽而觉得,三枚之所以有耐心停下脚步,回答自己的疑问,全是为了等这丫头跟上。
“要不,我还背着你?”兰哥对着鼻青脸肿的小坂妹道。
小坂妹一愣,捂着脖子慢慢抬起头,她看了兰哥一眼,摇了摇头:“不了,总是麻烦你。”
“我是来替我们蛇族赔礼赎罪来的,哪能让你背着。”
负荆请罪的典故,小坂妹开蒙的时候就学过,她低头的动作牵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看着握在另一只手里的小木棍,心想:虽然简陋,但聊胜于无吧。
小坂妹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沿着洞壁往前走。
听说镇山神玉玺,是个温柔又仁慈的活神仙,但愿她肯见上自己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