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李秀芝小产,钱宝儿和陈红玉俱是一惊:“这是真的?”
陈红玉呆了呆:“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钱宝儿却是能猜得到的。
李秀芝虽有些蛮横,却不似她婆婆王翠仙那般不讲理,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气才怪,急火攻心之下,又恰好在胎相不稳的时候,小产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钱宝儿很明白,令她失了孩子的主要元凶并不是自己,可到底这件事也因自己而起,多多少少她也有些自责。李秀芝一向也就不喜自己,这一次恐怕是要彻底结下梁子了。
谁知第二日上午,李秀芝的那位表哥却登门了。
“这是我们家药铺里自行配制的丸药,能消肿止痛,促进伤口愈合;这盒膏药是外敷的,等伤口结了疤,脱了痂,把这个抹上,能淡化疤痕。”
张有德将带来的丸药和膏药交给侍立一旁的青青,一一介绍着用途和用法,又说:“原本不该进来打扰钱姑娘休息的,只是我想看看姑娘脸上的伤,好对症下药。”
钱宝儿却没有立刻就让他看自己的伤口,反而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回。
青青在一旁见她不吭声,忍不住提醒道:“宝儿姐姐?”
钱宝儿这才笑道:“我们是不是有见过?”
张有德奇怪道:“有吗?”
钱宝儿不答反问:“敢问,您家药铺是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张有德或许是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回答道:“就是桃源县的春源堂。”
“春源堂……”这下钱宝儿脑海里所有的线索就都对上了,不禁点头笑道,“原来是你。”
张有德愈发不解了,看了一眼青青。
青青不好意思地笑笑,或许也是觉得钱宝儿是不是疯了。
钱宝儿抬头看向他:“不知道张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有一个小姑娘,去你们春源堂想讨一只人参,回去给她阿婆续命。”
“人参?”张有德陷入了沉思。
钱宝儿再次提醒道:“只是那时候的掌柜不许,因为她没有钱嘛,后来被百花楼的鸨母给领走了,说是带她去挣钱。”
张有德慢慢瞪大了眼:“你?”他指了钱宝儿,“你莫不是?”
钱宝儿轻轻点头,笑道:“不错,我就是当年那个小乞丐。”
“呵!竟然是你。”张有德靠到了椅背上,像是卸下了一身的力气,“我还以为你当年……”他说着又摇了头,“看你如今的样子,应当没在百花楼待上多久。”
“不错,”钱宝儿说,“当晚我便逃了出来,后来历经种种,给我们姑娘做了丫鬟。”
张有德终于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知道他还记着自己,也曾为自己担忧过——虽然他是一点忙都没有帮上,但钱宝儿依旧很感谢他。原本他们只是不相干的人,只是老天爷有心,这么多年竟然让他们再碰上了。看样子,也是了了一桩他的心事。
“真是天意啊,天意。”张有德也感慨道,看来真是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当年他师傅拒绝帮钱宝儿,如今阴差阳错,他表妹小产之事,却与钱宝儿有关,看来这世上的确是有报应一说的。
“你阿婆……”虽然知道她阿婆应当有很大的概率,应该是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候一声。
果然就见钱宝儿点了点头:“当年我阿婆便过世了。”
张有德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再说一声“节哀”,已经为时已晚。所以他只能说道:“还是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口吧。”
钱宝儿也不再多言,转过脸去让他细看。
“你也真是对自己狠得下手。”他边看边叹息,“这样深的口子,只怕是要留疤的。”
钱宝儿却不在乎:“留疤便留疤吧,反正我做的也是体力活,又不是在百花楼,要卖脸赚钱。”
张有德坐了回去:“话是这么说,可你还这么年轻,原本好好的一张脸,如今弄成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说人家呢?”
“那就不说了呗,”钱宝儿轻笑,“这辈子就给我们姑娘当牛做马,伺候她得了。”
张有德连连摇头:“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心大呢,还是说你看得开呢?”
“都有吧。”钱宝儿笑。
张有德看着她再次叹息。
钱宝儿取笑道:“你再这样,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他无奈地笑:“我那表妹若是能像你这般便好了。”
他终于提起了李秀芝,钱宝儿顺势问道:“她怎么样了?”
张友德满脸忧愁:“她才失了孩子,本就母体有损,无奈婆婆又是个不好相与的,方才我出来送药,两个人还在房里对骂。”
钱宝儿一乐:“看来你表妹的身体和精神还真不错。”
张有德哭笑不得:“她那脾气也就随了她爹,受不得半点委屈。唉,只可惜,她爹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原本想着能在闭眼前看到自己的大外孙,如今怕是悬了。”
钱宝儿并不为春源堂掌柜的即将离世而感到难过,他与自己的交集,不过就是不肯给她人参罢了,他没有错,自己亦没有错。
只是她有些同情李秀芝,她也曾经历过亲人的离世,想到她才失了孩子,又即将迎来父亲的离世,怎么都不会好过。
“张大哥,今日多谢你来送药,你且去吧,多陪陪你表妹吧。”钱宝儿示意青青送客。
张有德站了起来:“那你好好将养着,我去了。”
青青送了张有德回来,嘴里啧啧道:“想不到隔壁那家的媳妇那样厉害,她表哥倒是生得温文尔雅,不像个药铺的伙计,跟咱们姑爷一样,倒像是个读书人。宝儿姐姐,你说他跟他表妹,那春源堂的掌柜的为何不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呢?亲上加亲,岂不更好吗?”
这婚姻嫁娶里的门道,钱宝儿是说不清的,只道:“别人家的事咱们少管,你去把这些药都收起来吧。”
“好吧。”青青撅着个嘴去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边钱宝儿才伤了脸,不出三日,就连小巧那头都知道了。
这日小巧提了一篮子鸡蛋等物,来到三棵桂村瞧钱宝儿。
“啧啧,真是可惜了,你这么一张好脸。”
彼时钱宝儿脸上的伤尚未消肿,大夫才来给她换过药,红红的伤口上撒着白白的药粉,钱宝儿也知道自己这时候看起来应该很是不美观。
所以当小巧这般说的时候,钱宝儿只微微点了头:“你可总算是承认了,我的确是生得比你好吧。”
这丫头跟陈红玉她们不同,并未拿钱宝儿当成个病人看,反而与她怼道:“是,以前嘛,你的确是生得比我略好些,可现在,”她故意打量了钱宝儿的脸,“分明是我更漂亮了。”她说着还扶了下头上戴的花。
钱宝儿晓得她也是在逗自己开心,因此也不与她客气,取了个绣绷子就砸向她。
小巧笑着接住,又过来看了钱宝儿的针线篮子:“你才受了伤,也不好生将养着,还要做这些针线活儿。”她略微翻了翻,“看来姑娘也不怎么心疼你嘛。”
“这你可就是错怪姑娘了。”钱宝儿笑道,又嫌她手上带汗,弄脏了自己的绣品,于是拍开她的手,“是我自己闲不住,只是大夫不让出门见风,所以便讨了这些轻巧的活儿来做。”
“你管这些叫轻巧活呢?”小巧拎起一副绣品,“你看这蝴蝶扎的,就跟真的一样。”
“叫你别动啦。”钱宝儿瞪她一眼。
“好好好,我放下就是了。”小巧说着,到底闲不住,换了个顶针在手中把玩。
钱宝儿见她眼中泛着红血丝,眼袋沉重,便知她昨夜也没睡,所以问道:“你那边近来很忙吗?我看你都没怎么睡好的样子。”
说着,小巧果然就打了个呵欠。
她摆摆手:“还好还好,比之春夏两季的时候,要轻松多了。”
钱宝儿提醒她道:“今年叶老板那边的单子翻了近一倍,虽说又给你添了一户人家,可若是不够,你也别自己硬扛着,该向姑娘说的就该说。”
她笑道:“这还用你来说?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如今是扫尾阶段,庄户们忙了这么久,让他们早点歇歇,我一个人慢慢干,也没什么的。”
“你倒是会做好人。”钱宝儿笑话她,“只是你这个好人可千万别把自己给累趴下了,到时候可没人替你呢。”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巧翻了个白眼,“你这张嘴也是够缺德的,以前看在你长得好的份上,我也就忍了,如今你既破了相,嘴巴要是还这么坏,看我不打你。”
钱宝儿不屑地哼笑一声,且不搭理她。
她见钱宝儿这样,又故意凑了过来:“哎,告诉你件事儿啊。”
钱宝儿头也不抬:“什么事儿?”
小巧神神秘秘道:“才我从姑娘屋里出来——我跟你说,我是真不小心啊,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钱宝儿嫌她啰嗦:“说重点。”
小巧这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见姑娘跟姑爷商量,要搬到青山小筑去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