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搬去青山小筑?”钱宝儿愣住,“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巧应当是很嫌弃钱宝儿不信任自己,所以撇嘴道:“我没聋,也没哑,你也没聋,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听得一清二楚的,何苦还要再来反问?”她翻了个白眼,“真是的,非要被我骂一顿。”
钱宝儿顾不上同她计较,只疑惑:“以前我虽也有提过,不行的话咱们就搬去青山小筑,可那时候姑娘并没有答应,如今怎么会想着要去呢?”
结合近来发生的事,钱宝儿很难不想到自己身上:“难不成是因为我?”
小巧嗤笑:“你?你可得了吧你,你跟我一样,不过就是个下人,可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她说得虽然也不错,可钱宝儿总觉得这事儿定与自己有关。因此也不同她分辨,只等晚些时候见了陈红玉再说。
还没等钱宝儿开口问呢,陈红玉自己就先跑来说了:“宝儿,我跟相公商量过了,等你的脸不用再上药了,我们就搬回青山小筑去。”
钱宝儿忍不住托出心中疑问:“姑娘为何有这个打算呢?”
陈红玉也不遮掩,只干脆道:“一来你也晓得,我嫁进来这些时日都无所出,每日与婆婆相见,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大抵也是介意的;再者,隔壁那家人实在可恶,我也不愿见他们,想来你也一样,这村里人多口杂,倒不如回青山小筑去清静,也好让相公专心读书。”
钱宝儿猜也是这么个意思,心里有些雀跃,却依旧担心:“只是不知夫人那边肯不肯,这贸贸然地搬去青山小筑,他兄弟二人尚未分家,传将出去到底也不好看。”
陈红玉倒是无所谓:“这个我也跟相公说好了,既然是他的爹娘,自然就由他去说服了,我们且等着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当杨天佑将要搬走的事告诉给他爹娘知道,不出钱宝儿所料,到底还是在家里掀起了一场大风波。
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杨天佑那向来敦厚温和的娘。
钱宝儿虽未亲眼见得,但听青青添油加醋的诉说,也能想象一二。
他爹倒是没怎么说话,但想来心里也必然是不同意的。
倒是他弟弟杨天福,这回却站了他哥哥。结果可想而知,被他娘一顿好骂。
周兰英不好骂她亲生的大儿子,只能将怒火转向儿媳。
“早知她是个不安分的,当初就不该答应了这门亲事。”
“我儿如今是举人了,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小姐娶不得?偏要搭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嫁进来也就算了,现在挑唆的我们母子都不和,真是丧门星。”
“进门这么久,连个一男半女都不见,怕是要断了我杨家的根吧。”
诸如此类的话,都是青青在外头听见,也不敢告诉给陈红玉知道,只能偷偷说给钱宝儿听。
“她甚至还说,宝儿姐姐也是个不祥的人,一来就……”青青说得一时兴起,突然意识到钱宝儿就坐在自己对面,不由得就住了嘴,不住地拿眼觑了她。
钱宝儿抬眼看向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青青过来搂住她的胳膊撒娇:“好姐姐,你就别难为我了。”
钱宝儿笑着点了下她的脑袋,翻看庄户们交上来的账。
青青也跟着看,只是思绪分明不在这账上头,她一手托腮,似是在自言自语:“宝儿姐姐,以前你总是说,你的那位周大娘是如何如何的心善,给你们送吃送穿,甚至还拿了块自家的地出来,帮你安葬了阿婆。可如今我瞧着,你嘴里的那位周大娘跟我看见的,怎么都不像是同一个人呢?”
钱宝儿深深呼吸,笑道:“人总是会变的嘛。”说着她自己又摇了头,“也不一定是人变了,只不过是立场不同,所以看法也就不一样了吧。”
青青噘了嘴:“不懂。”
“不懂便不懂吧。”钱宝儿合上账簿,“你与其在我这闲着,倒不如去打点下行李,早则下月,迟则开春,咱们就要搬回青山小筑去了。”
“会吗?”青青疑惑,“可是前头分明还没答应啊。”
钱宝儿微笑:“不管他们答不答应,我们都是会走的。”
“真的?”
钱宝儿点了点头:“嗯,你信我。”
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周兰英夫妇终于拗不过他们儿子,双方各退一步,他们同意杨天佑夫妇搬出去住,但须得在家过了年,出了正月再说。
陈红玉自然是答应的。
对外,他们都统一口径,说是为了能让杨天佑更好地专心读书,所以搬去清静之地——当然了,这也不算是骗人,的确这也是理由之一嘛。
要搬家的事定了下来,除了钱宝儿她们,最高兴的要数小巧了。
虽然还要到明年二月才能搬过去,她却早早地就开始打算了。趁着冬闲,将青山小筑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番,并承诺,只要她们一搬回去,她就把富贵送回来。
青青跃跃欲试:“就算是为了富贵,也一定要搬回去。”
转眼间便是小年。
本地风俗,这日午后要在路边摆桌祭拜,恭迎家中先祖回来。是以这一下午,村里鞭炮声便没停过。
周兰英家也不例外,置了一桌酒席,抬到门外祭祖。
这日不是钱宝儿当值,所以青青跟了陈红玉到前头去,钱宝儿却另外装了一篮元宝纸钱,拎到屋后无人处化掉。
不用说,那些元宝纸钱都是烧给她阿婆的。她没有自己的家,也无法请阿婆回来,这种日子,也就只能多烧些钱下去,希望她阿婆能过得好。
才化了一半元宝,却不期听见有人咦了一声。
钱宝儿转头望过去,却是隔壁家的后门被打开,李秀芝拎着个篮子出现在那里。
钱宝儿见她鬓上簪着的白花,知道她父亲已经去世有一月多余了,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又见她手中拎着篮子里头也装着金银元宝和纸钱,心下明了。先头的恩恩怨怨暂且不提,钱宝儿只是微微笑着向李秀芝点了点头。
李秀芝大概是没料到,钱宝儿竟会主动同她示好,脸上的惊诧神色再明显不过了。
钱宝儿干脆招呼了她:“杨大少奶奶,过来我这边,这里背风。”
李秀芝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拎着篮子过来了。
钱宝儿见她身后并无其他人,因而问道:“怎么不见少奶奶的丫头?”
李秀芝蹲下身来道:“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也不必人跟着。”
钱宝儿点头算是明白,但依旧奇怪:“少奶奶为何不在前头跟着家人烧纸钱呢?”毕竟她又不像自己,那是她的家呀。
李秀芝看了钱宝儿一眼:“我才不愿我爹吃他们家的饭呢。”
看来她与丈夫一家的矛盾也不小。
钱宝儿不再多言。
李秀芝拿出纸钱,翻遍了篮子,却未曾见火折子。
钱宝儿见状,将自己的递了过去。
她也不客气,伸手便接了。
待点燃了纸钱,李秀芝方问钱宝儿道:“你这是烧给你阿婆的?”
“原来少奶奶也知道呀。”钱宝儿笑道。
李秀芝哼笑一声:“你如今在这村里这么有名,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钱宝儿当然明白,她所谓的有名是个什么意思,也只笑笑不说话。
李秀芝倒是无所畏惧,看着纸钱被熊熊火焰舔舐着,又看了钱宝儿的脸:“你这脸上的疤……怎么,我表哥给你的膏药你没用?”
钱宝儿脸上的伤早已结痂,只是正如大夫所言,这痂掉了之后,果然还是留疤了。
“用了,”钱宝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是伤口太深,便是用了膏药,这疤痕也去不掉。”
“那可真是可惜了,”李秀芝看着钱宝儿的眼神不似假装,“你说你也是的,你干吗要往自己脸上来一刀呢?便是赔不起那二百两银子,也不想去他们家,你就耍赖呗。真要去报官,他们也未必能占了上风。”
钱宝儿很意外,她竟会这样说,那毕竟是她的丈夫与婆婆。论理,他们才是一家人。
许是钱宝儿脸上的惊讶神情太过于明显,李秀芝笑了起来:“怎么,你觉得我不该这么说?”
钱宝儿尴尬笑了笑。
李秀芝哼了一声:“当初要不是我爹做主,我才不稀罕嫁到这地方来呢,他不是个好人,更别提他娘了,简直就是钻进了钱眼里,我的嫁妆她也要惦记,真当我李家是没人了。”
虽然她同钱宝儿抱怨着王翠仙杨天龙母子,可钱宝儿却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听着。
李秀芝见她不吭声,甚至戳了戳她的胳膊:“你怎么不说话?平日里我瞧你也不是个闷葫芦,怎么,难不成是嫌弃我,不愿跟我说话?”
“当然不是了,”钱宝儿摇头笑道,“只是别人家的事,我也不好置喙。”
李秀芝一听就明白了:“怪道我那婆婆说你是个有心计的,要我说你的确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像我,这脾气一上来,也不管对面是谁了,先把自己说痛快了再讲。”
钱宝儿微笑。这是自然了,她是春源堂掌柜的独女,自小娇生惯养,上有父母宠爱,下有丫鬟伺候,哪里需要看别人的眼色,出卖劳力讨生活呢。
李秀芝依旧盯了钱宝儿的脸:“回头我让表哥再寻些方子,你一个姑娘家,顶着这样一道疤,到底不好看。”
钱宝儿惊讶于她的热心,却也只能拒绝道:“多谢少奶奶的好意,只是不好再劳动你们了。”
她却一挥手:“这有什么?横竖我那表哥就爱弄些药膏啊,药丸啊,让他试试,兴许能让这疤痕去掉呢。”
钱宝儿从未知晓她原来是如此热心肠的一个人,不免有些愧疚:“杨大少奶奶,先前因为我,害得你小产……”
李秀芝却打断了钱宝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这孩子,早晚我都保不住的。”
也不知她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不过也好,反正我也不想生他们家的孩子。”
“啊?”钱宝儿更加意外了。
李秀芝笑了笑,见纸钱和元宝都化得差不多了,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我要回去了,今天跟你说了这些话,真是畅快了不少。”
她走出两步,又站定,回头看了钱宝儿:“下次再见着我,别再叫我少奶奶了。在家时我娘喊我秀秀,你就叫我秀秀好了。”
“秀秀?”钱宝儿发誓,她真是下意识就跟着叫出来了。
李秀芝却笑得很开心,又折了回来,蹲在钱宝儿面前:“我属羊,你呢?”
钱宝儿愣愣道:“我属猴。”
“那我比你大呢。”李秀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看来你得叫我秀秀姐啦。”
得,这秀秀还没叫习惯呢,又加上个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