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瓦片划过杨天龙的脖子。
起初他并不觉得痛楚,待钱宝儿划下第二道伤口时,他才觉得有些异常。
视线瞥到钱宝儿拿在手上的碎瓦片,他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好笑:“怎么,难道你还想杀人不成?就你这点子力气……”
他说着,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抬手抹了下自己的脖子,放到眼前,只见掌心一片血迹斑斑。
他这才惊恐:“你、你竟然……”
此时钱宝儿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了,将那碎瓦片往他额头上一砸。碎瓦片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四分五裂。
任是杨天龙力气再大,被钱宝儿这么一砸,也后退着趔趄两步,左脚绊右脚,跌倒在地。
他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捂了额头,躺在那里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快来人呐,杀人啦!”
也不知钱宝儿是不是惊恐过了头,见他这副模样,竟然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了。方才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这里荒芜偏僻,少有人来,他这般死命地叫,又有什么用呢?
她定了定神,不敢再待在这里,拔腿就跑。
一路上,钱宝儿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要是没人发现杨天龙,他会不会就这么流血致死?他要是死了,自己定是要坐牢的,说不定还要杀了她给杨天龙偿命。
一会儿又想,他要是没死呢?再将此事张扬出去,她也就罢了,大不了再换个地方。可陈红玉他们呢?以王翠仙的脾气秉性,断不会叫他们好过的。
这么一看,似乎无论哪条路,她都走不通了。
死她自然是不想死的,逃是容易的,可若是要连累陈红玉他们,叫她又如何过意的去呢?
进退两难间,等钱宝儿再抬头看时,竟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可过了今天,这里还会是她的归处吗?
“咦,宝儿姐姐,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一身都是土啊?”
思绪混乱间,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钱宝儿回头一看,原来是杨天福,他手里晃着根竹竿,应当是从外头玩回来的。
她勉强笑了笑:“没什么,不小心碰到了。”
“是吗?”这小孩儿如今也长眼力见了,他伸头凑到钱宝儿面前,“可我怎么瞧着,你脸色也不大好呀,莫不是病了?”他伸手就要来贴钱宝儿的额头。
钱宝儿赶紧后退一步,笑道:“真没事儿,快进去吧。”说着不再与他多言,自己转身先进去了。
杨天福一脸疑惑地跟在后面,嘴里嘀嘀咕咕的:“怎么奇奇怪怪的?”
钱宝儿失魂落魄回到陈红玉院中,青青正拎了茶壶出来,见她这样,也不禁意外:“怎么你出去一趟,回来就跟被人打了一样?”
钱宝儿哑然失笑,可不就跟被人打了一样吗?
青青见钱宝儿神色不对,赶紧过来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钱宝儿苦笑:“青青,我好像惹了大麻烦了。”
“什么大麻烦?”青青急得一跺脚,“你这么个爽快人,今个怎么说一半留一半的?”
钱宝儿叹了口气:“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事儿会是怎么个走向?”
“那到底是什么事啊?”青青也是被她磨得没脾气了,干脆转头就朝屋里喊,“姑娘,姑娘,你快来呀。”
“怎么了怎么了?”陈红玉从屋里出来,“叫你去煮茶,怎么还站在这儿?”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钱宝儿一身邋遢立在院中,也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看你那老房子了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钱宝儿蓦地滚下泪来,脸上却还笑着:“要是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该出门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陈红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青青耷拉着一张脸:“你问她,到现在也没说个明白。”
钱宝儿看看陈红玉,又看向青青:“还好,该教你的我也教了,以后有你留在姑娘身边,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青青气得将茶壶往地上一放,过来就抓住了钱宝儿的胳膊,死命摇晃了她:“你这出去一趟是被鬼上身了吗?你给我清醒一点,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陈红玉也是一脸的担忧,又制止了青青:“你别这样。”然后转向钱宝儿,“你在外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钱宝儿抿了抿嘴,很是费了番功夫,才艰难道出:“我可能杀人了。”
砰的一声响,却是自钱宝儿背后传来的。
她们三人看过去,见是杨天佑站在那里,一摞子书散落地上。
他结结巴巴:“杀、杀什么人了?”
钱宝儿无声叹息,这小院里的人可算是聚齐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起码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并且叫得很大声。”钱宝儿努力找补着,仿佛只要这样说,杨天龙就会活得好好的一般。
“真是岂有此理!”陈红玉气得浑身发抖,“我早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还藏着这样龌龊的心思。”她抓着钱宝儿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你真的没有受伤?”
青青也跟着骂道:“可不是,真是人面兽心。宝儿姐姐你放心,他要是死了倒好,若是没死,我也会叫他好看的。”
面对她们如此的关怀,钱宝儿又如何会不感动呢?
唯有杨天佑皱了眉:“我出去打听打听,看看他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陈红玉啐道:“他最好是死了,不然我们也要去讨个说法。”
杨天佑知她是在气头上,也不多说,匆匆出去了。
陈红玉让青青烧水,好让钱宝儿换下衣裳,洗去身上尘土。
坐到澡盆里,水汽氤氲,钱宝儿的理智也稍稍恢复了些。如同先前所想,此番无论是哪种后果,这件事恐怕都不会轻易过去了。
她才换好衣服出来,就看见青青紧张地守在门外。因不见陈红玉,钱宝儿于是问道:“姑娘呢?”
青青干笑一声:“姑娘……哦,刚才前头来人,给姑娘请过去了。”
“可是因为我的事?”钱宝儿握紧了拳头。
青青笑得愈发艰难:“不是不是,是夫人找姑娘呢,说是……”她眼珠子一转,“说是得了样好东西,让姑娘也过去瞧瞧。”
钱宝儿盯了她的眼睛,平静道:“你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呢,你别的模样我不知道,可要论撒谎,你这功夫还差得远呢。”
果然青青就泄了气:“我就说瞒不住你吧,姑娘还非要我在这守着,我怎么守得住嘛。”
“所以是隔壁家里找过来了?”
青青点了点头:“姑爷回来的时候,说那个不要脸的王八羔子已经被人给抬回家了。”
“他还活着?”钱宝儿的心一紧,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盼着他还活着呢,还是希望他死了。
青青瞪起了眼:“是呢,还活着,这个短命鬼,就该早点去见阎王才是。”
钱宝儿也不知自己在听见杨天龙还活着的时候该不该松口气,只能紧跟着问:“那他们现在来吵……”
“自然是因为宝儿姐姐你伤了她的好大儿啊。”
钱宝儿抬脚就要走,青青一把拖住了她:“姑娘走的时候吩咐了,不让你到前头去,你就别去了吧,免得那家人看到你,火气更大了,那才是不好收场呢。”
钱宝儿回头看了她:“我要是不去,那才是真的收不了场。”
“可他们摆明了就是来找事的,明明是他们家好大儿错在先,这会子倒把错全都推到了宝儿姐姐你身上,你现在过去,不是给他们逮着骂,白白给人看笑话,何必呢?”
钱宝儿掰开她的手:“旁人笑不笑话我,我不在乎,可是我不能让姑娘处于那般的境地。她如今在这个家里处境本就有些艰难了,我如何让她更难立足呢?”
青青自来便是说她不过的,闻言也只好一声叹息:“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等她们赶到前头,院里院外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村里便是这样,看人吵架打闹是一大乐事。
不出钱宝儿所料,在牙尖嘴利善于颠倒黑白的王翠仙面前,任是自家占理,此刻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压根就插不上嘴。
见钱宝儿来,王翠仙便更来劲了,她抬手指了钱宝儿:“大家快看呐,这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就是她勾引我们家天龙不成,还伤了他。”
陈红玉见钱宝儿来,又是怕又是气,她一把攥住了钱宝儿的手:“不是让你不要来的吗?现在又过来做什么?快回去!”
又转头朝王翠仙怒道:“事情压根就不是你说的那样,分明是你儿子想强要我们宝儿,我们宝儿是自保,才误伤了他。”
王翠仙双手叉腰:“这话谁信呢?谁瞧见了?现在躺着的那个可是我们家天龙,而你家这丫头呢,好好地站在这里。大家给评评理,到底是谁的错?”
村人们议论纷纷,有站她的,也有为钱宝儿说话的。
王翠仙只管捡她爱听的来:“大家想想,我们家天龙的媳妇才有了身孕,他马上就要做爹的人了,怎么会出去干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呢?倒是这丫头,”她再次指了钱宝儿,“这么大个年纪了,至今也没说个婆家,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没人要的,所以到处送!”
有人为钱宝儿抱不平:“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她一个姑娘家,甚少外出,便是这个年纪没有婆家不也正常?前头我还听周嫂子和吴嫂子商量着要给她寻个人家呢,你可别诬赖了人家好姑娘。”
王翠仙呵地一声笑:“我说你是外村嫁过来的,不晓得这里头的事情呢。”她环视众人一周,得意道,“恐怕还有人不知道吧,这小蹄子从前可是个走街串巷唱戏的,下九流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