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棠沁月 第3章 灼灼

此后的几天中，独孤殇烨没有再去寻过棠灵，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是所向披靡的战神，万人之上的魔尊，可他怕她眼底那抹动人心魄的悲，也怕自己心底那段动荡不安的愫。

“叩叩。”

几声浅浅的敲门声。

“请进。”独孤殇烨慌忙起身整理衣冠。

棠灵推门，目光停在他身上，欲言又止。

“神女有何指教？”

“我只是来看看你走了没。”

独孤殇烨就着她的话往下说：“放心，我走时会告知神女。”

棠灵微笑点头，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开口却只是一句“那便好”，转身掩门而去。

独孤殇烨伸手挡住那即将合拢的门：“你是来看我的？”声线里有疑问，但眼神里没有。

“我方才说过了，我只是来看你是否离去……”

“若是如此，你掐指之间便知幻岛中是否有我，何必亲自前来？”

问题过于直白，仿若有什么从不见天日的东西初见天光，独孤殇烨和棠灵都低下了头。棠灵面上不显波澜，而独孤殇烨的心悸早已按捺不住。

终于，沉默中独孤殇烨自己先败下阵来：“是我冒昧了，神女请回吧。”

“那你早些休息。”

独孤殇烨听着自己的心跳暗骂自己没出息，却没想过，朝阳初升之时何来“早些休息”。

此时的魔界。

“还没找到？”

“是，主子。”

“一群废物！独孤殇烨受了重伤，此时与凡人无异，怎会没了下落？莫不是有些人对我假意逢迎，心里还想着你们的先魔尊？”

“属下不敢。”话里说的是不敢，在场却没有一个人弯下膝盖。

“既然不敢，还不快去找？最后给你们三日时间，若是还没有消息，我就讲你们全都挫骨扬灰！”阴影之下，王座之上，舟渡一手支着额头，闭目叹息道。

“棠灵，你说我要是一直寻不到这幻岛的出口怎么办？”

“那只好委屈魔尊大人委身于此，与我相伴了。”棠灵眉眼带笑，玉指执笔描绘着海棠树下的一对佳人。

“那我自是荣幸至极。”独孤殇烨一手支着下巴，坐在棠灵对面。

她看着画中的人，他望着作画的人。

此刻，万年孤寂的神女如寻常人家的姑娘那般遐想着向往的将来，历经寒凉的魔尊像少不更事的少年一样凝望着心爱的女子。

岁月静好，一眼万年。

与她共处的瞬间里，他都希望自己找不到出口，而无数个瞬间叠在一起，却是二人从来不敢奢望的永远。

“棠灵，给我拿几张纸，我也要画。”

独孤殇烨握惯了刀枪的手怎会画什么花鸟鱼虫，画废了几张白纸也没画出什么像样的东西。

“作画要静心凝意，才能将所想之物勾勒在纸上，你这样胡写乱画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

“谁说我是消磨时光了！我明明……”他不再辩驳，只在慌乱中将自己随手画的小像塞进袖兜，他怕自己的心思污了她的光华。

他独坐窗前望着片片落雪，忽然很想与她一起过个春节。

虽然他们的缘分浅浅，撑不了多少时日，但过一次年就像一同走过了一个春秋冬夏。

他回神，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从前的千百年间，他都未曾好好过什么节，他想来觉得这些事情无用也无趣，想不到自己也有一天成了想过节的人。

独孤殇烨本就是操控幻术的高手，如今虽无法破解幻岛之术，但在幻岛中编织新的幻术倒是绰绰有余，更何况幻岛的情景布置本就与人间别无二致，他只需按照自己的意愿略施小计，打造一派烟火气的景象即可。

他从小征战四方，不曾与亲朋好友逛过节日灯会，唯一一次还是舟渡等一众部下以庆功之名，斗胆邀他去赏灯。还记得那晚他与魔界百姓同乐，当时还反思自己是否治理不当，失了威信，但看到部下和百姓们的笑颜，他觉得即便是错了，将错就错也未尝不可。

舟渡？在幻岛待久了，倒是忘了那条恩将仇报的狗了。

独孤殇烨眼中透露出一抹骇人的恨意，片刻又恢复如常：一时半会出不去，先把春节的景致布置好才是正事。

九重天之上。

“阿缘姐姐！不好啦，你快看这个！”

缘域神女循声望去，顿时瞪大了眼睛：棠灵的姻缘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是棠灵！快随我去棠雪阁一趟。”

“可是……若真是棠灵神女归位，我们这里不可能没消息呀。”

“虽然不是棠灵归位，但至少证明我们有办法找到她了。”缘域神女健步如飞，刚看见棠雪阁的大门便吆喝起来：“：彤管！菡萏！你们家神君现世了。”

“真的吗！”没等彤管和菡萏迎上来，一个清风霁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缘域神女的面前。

“熙台神君？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鄙人唐突了，敢问神女，方才听闻棠灵神女现世，可是寻到了她的元神？”

缘域神女自然知道他对棠灵的心思：“未曾，神君请回吧。”

“缘域，我不会去打扰她的，我只想知道她现下如何了。”

“姻缘殿的机缘不可泄露，但你我同为棠灵千万年的旧友，我可以告诉你她还活着，除此之外无可奉告。”

熙台的眸光亮了又暗，欲言又止，最终只作揖道：“多谢。”

目送缘域步入棠雪阁，熙□□立墙外，心绪随苔色的外袍在风中扬起，有些凌乱，思索间，几瓣海棠飘落在他肩头，他伸手接住一瓣，青碧的瞳仁被一抹泪光笼罩。

棠灵，你在哪？

一滴滚烫的泪滑落，掌心的海棠花瓣顷刻间化成光融入暮色。

独孤殇烨数着念着，除夕夜终是到了。

“棠灵！今夜月色皎洁，不知可否有幸与你共赏。”

棠灵静静看着他装模作样：“好啊，你有此雅兴，我定是要奉陪的。”

行至阶前，独孤殇烨胸有成竹地将手放在背后打了个响指，立即转向棠灵，盯着她的眼眸，想在她的瞳仁中看到自己准备的景致。

片刻之后，意料中的璀璨烟火没有出现，只有一片寂静无声。

他转头望向夜空，又打了几个响指，还是没反应。

独孤殇烨垂眸看自己的双手，又悄悄运行自己的内力：内力都还在啊，怎会如此？这一点简单的术法我从未失手过。

“我看这夜色与平时也别无二致啊，魔尊莫不是看走眼了？”话里的笑意渐浓。

独孤殇烨猛然对上她的目光，她笑得嫣然如花，笑得乱了他的心。

他强迫自己别开视线：“好你个棠灵，你早就知道了，故意搅乱我的法术看我出丑是吧。”不是怒，而是恼，是孩童认真完成功课却没被先生看到的懊恼。

棠灵歪着头看他：“我哪里有魔尊大人说的那么坏。”

独孤殇烨不看她：“你既能破我的术法，想必也知道那术法是做什么用的。怎么？不乐意看？”

“不过是自保罢了。我今日由着你在这里放烟火，明日你就能掀了这幻岛。”

“我又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是想……”

“想什么？”

“我是想今日除夕，与你一同过年，既然你怕我掀了你的宝岛，那我自然也无话可说。”

独孤殇烨还恼火着，但话听到棠灵耳中，却无异于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要糖吃。

过年？当真是个陌生的词汇，于二人都是。

独孤殇烨不想自找无趣：“既然神女无此兴致，那我便不叨扰了。”话落便要走。

“请留步。”

未等转身，一阵微风携海棠清香与他撞了个满怀，顷刻间便是漫天飞花。

至少这一瞬，风代她紧紧拥住过他，为他补上了那场未看的烟火。

二人坐于殿前，花香阵阵掩不住目光灼灼。

“聊聊吧，神女大人”

“你想知道什么？”

“你我好歹相识一场，待我出岛后便再无瓜葛了，知晓一些彼此的往事……应当也不算过分吧。”

“前尘往事，太久远了，大多早已忘却了。”

“你若真忘了，也不会将自己囚于此地了，我说的对吗？”

棠灵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三千年前那场大战你可在场？”

“未曾。”

“但那时你我就见过面了，是吗？”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心里却早已有了坚定的答案。

“是。”

“所以……你已经救过我不止这一次了，是吗？”

棠灵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迟疑片刻：“也许吧。”

“这幻岛……”他没再问下去，“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因为背叛，或者说是因为我活该吧。”

“我还以为有你这样的领袖，你的部下都很忠诚。”

“何出此言，棠灵你很了解我是什么人吗？”独孤殇烨打趣道，“我在外面是十恶不赦的魔尊，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棠灵没有回话，她笑着仰望星辰，喃喃道：“倒也确实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独孤殇烨照旧在幻岛之中四处游荡，亭台楼阁、花鸟鱼虫，他乐此不疲。

他走着、看着、记着，想把幻岛的每一处都刻在脑中，因为他知道，自己终有一日要出去。

不知不觉间，又走进一片海棠花林，海棠花树在幻岛中不算少见，但这片林子不同，独孤殇烨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

抬头，上空是一团彩云，他能感知到云上有一种气息在吸引自己，说不清，但他已经意识到，这就是幻岛的出口。

终究要走的。该走了？想走吗？

幻岛外还有未尽之事，可是……幻岛内似乎也有。

他要先去跟棠灵道别。

没想到吧，我们家独孤大王是纯爱战神[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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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