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棠沁月 第2章 见棠

“报！边境失守！还请尊上出马平定！”

“一群废物！”

独孤殇烨斜倚在南湖燃铁所铸的王座上，玄色的华服上绣着简介而大气的金纹，墨发束在赤云金翼冠中，凤眸轻闭，剑眉微蹙：“一帮流寇，派了两个将军不够，还敢让本座亲征。怎么，反了？”话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怒意，但足以压弯殿上众人的膝盖。顷刻间，万籁俱寂，风声鹤唳。

“小的不敢。”颤抖的声音里分辨不出是恐惧还是心虚。

“你自然是不敢。”独孤殇烨从容起身，踱至阶下，垂眸间，视线封冻呼吸：“他们，最好也是。”

黑暗中，有人站出来打破了凝住空气的坚冰：“舟渡请缨前往，为主分忧！”这便是如今独孤殇烨最亲信的部下，舟渡。

“随本座同往。”

漠上的风，吹得沙石起、狼烟斜，吹得旌旗猎猎、尸骨难寻。

独孤殇烨行至将军帐前，岗哨跪倒一片：“恭迎主上！”

帐内的琴瑟随风入耳，独孤殇烨幽幽开口：“将二位将军请出来。”

前线横尸遍野，将领作壁上观、歌舞升平，请主亲征，又故作怠慢，真是好大的架子！

思索间，独孤殇烨手中化出一柄紫金玄铁弯刀，他的法器虽数不胜数，但这把弯刀是跟随他最久的，唤作“斩妄”。

片刻，二位将军持剑出帐：“恭迎主上。”

“本座自认二位忠心不二，不成想也走到了这步田地。”

“属下不敢。”

独孤殇烨勾唇，眼底读不出情绪，握剑的手轻轻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不敢？还是时候未到啊！”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何处触怒了主上，还请明示。”

“既还知道自己是将，那便自行了断吧，省的污了斩妄。”

说的人不留情面，听的人虽摸不着头脑，却也不能不顾礼节，只好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独孤殇烨见二人没反应，一挥刀，极强的波风斩向二人，霎时沙尘满天、枯树摇曳。

二人奋力持剑挡住，但也不敢有所反抗，再次追问：“臣等何罪之有，还请主上明示！”

独孤殇烨先入为主，早已听不进解释：“死不悔改？那便做个糊涂鬼吧。”

朝阳初生，却更映得独孤殇烨身形如同鬼魅，他随意地摸着刀柄，不经意地把玩足以引得烟尘扬起模糊了视线。随即，他目光一狠，刀尖在风沙中划出一道裂痕，刀锋走一寸，裂痕便拓宽一分，仿佛要将天地撕裂。

千钧一发之际，满天黄沙落地，一切忽地静了。

独孤殇烨只觉心跳漏了一拍，眼前白光一闪 ，待回头，舟渡手中的剑半截浸血，红得刺眼。

他拄着斩妄跪倒在地，一种无法抑制的痛在心口处绽开，全身的血液沸腾般涌向心脏，仿佛也嘲笑着他的处境。

他捂住胸前的血流如注，偏头望向舟渡，“为什么”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自嘲地笑，止不住地想笑。

“主上，我以为你早已对我有所防备，没想到啊，如此顺利。”舟渡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其中含着几分得意，但看在独孤殇烨眼里，全是不屑与嘲讽。

独孤殇烨强撑着起身，比起鱼死网破，他更怕小人得志。

“念及你于我有恩，这一剑只伤了你大半功力，要不了你性命，你若还要挣扎，那便不一定了。”

独孤殇烨早已无力挥刀，跌坐在沙丘上，将斩妄收入内墟，他的血如大漠上盛放的彼岸花，绚烂而凄美。

轮回百转，不得善终。

半明半昧间，独孤殇烨恍然见过一片海棠花林，花瓣如雨落在他身上、发间、手掌心，他不曾避，又怕污了一地芳菲。

醒来时，独孤殇烨发觉自己已然躺在软榻上，窗外清风，屋里花香，他的瞳仁在落日余晖下泛出金色，伤早已不疼了，不知是麻木了，还是……

“你醒啦。”

循声望去，惊鸿一瞥，黄泉碧落，万物失色。

独孤殇烨挣扎着坐起道谢：“谢恩人搭救，无以为报。”

“救你是我职责所在，见死不救才是伤天害理。”

在所有人都告诉他成王败寇，生死一念的时候，她说见死不救是伤天害理。

独孤殇烨垂眸看着自己那双杀人无数的手，上面的血污洗不干净，他曾视此为丰功伟绩，如今看来，却是罪孽深重。

有多少人将死，他不曾救；又有多少人在他将死之时，冷眼旁观。

“世上尽是苦命人，求死与该死之人，不必救。”他就是这样，滔天的愧意之下，还要锋芒毕露。

“苍生苦不得救，那吾辈何所依？”

神明渡着苍生的疾苦，可苍生又何尝不是在赎着神明的罪过。千错万错，不该将这些罪过归咎于凡人。

独孤殇烨不懂：“吾辈何所依，人拜鬼神，吾只信己。若是神明也要寻一个依靠，又如何做世人的靠山，如何使人信服？”

“是，我……”

或许是想说的话哽在喉头无法言说，又或许，对他的说辞，她本就没有答案。

“是我冒犯了，恩人见谅。”

“你好生修养，如有未尽之事，可自行离去。”海棠的气息渐远。

“还未问恩人名讳。”

“棠灵。”

独孤殇烨和棠灵都是不愿亏欠、不计得失的人。

她救了他，不愿受他答谢。

他谢过她，不忍见她操劳。

于是，他不想久留。这里根本留不住他，也容不下他，可他寻不到归途，正如他过往的千年孤寂。

“棠灵仙子！”

清风拂面，海棠依旧。

“何事唤我？”

独孤殇烨面露难色，这般神情与魔尊过于违和，可他如今……还是魔尊吗？

“敢问，这幻境由何出？”

“幻岛没有出口，你既进得来，想必也有办法出去。”

“棠灵，我进来时重伤昏迷，如何知道出去的办法。”

“此事，我帮不了你。”话落，香散，人去。

幻岛本就是她为自己画的牢，她又怎会留下出口。

“棠灵！那我……”独孤殇烨脑中闪回幻岛外的所有：背叛、离间、杀伐……还有那句“见死不救才是伤天害理”，无意间喃喃道：“那我，先不走了……”

“棠灵！”

“棠灵～”

“棠灵－－”

此刻棠灵正在泥炉煮茶，轻叹一声：“何事？”

独孤殇烨立即出现在她面前：“无事，便不能寻你？”

棠灵抬眼看他，随即垂眸斟茶，将玉盏推向他。

她不作声，他也信她不会害他，兀自笑了笑，仰头饮尽盏中的清茶，唇齿间萦绕着一段海棠香气，不知是茶盏里的，还是她身上的。

棠灵双手持盏轻抿一口：“试问公子，可喝出了此茶之滋味。”

独孤殇烨不假思索：“清淡中透露出海棠香味，不知此茶可是以海棠花为引所制？”

棠灵溺在茶盏里的目光攀上独孤殇烨的眉眼，但笑不语，又为他斟了一盏。

独孤殇烨见她笑，只当自己猜的没错，又一口饮下一盏，谁料茶入口，便锁住了他的眉头。

这分明是茉莉花茶。

“这回品出来了？”

“棠灵，这……是茉莉花茶？”这次没有了之前的笃定。

棠灵依旧眉眼带笑，又为他斟满。

独孤殇烨半信半疑地抿了一口：桃花？再抿一口：杏花？再一口：莲子？第三盏喝完，也没个定论。

“请仙子赐教，此茶究竟是何物所制？”

棠灵面上依然挂着浅笑，缓缓斟下第四盏：“这回我不看你，你凭自己心意判断。”

独孤殇烨一头雾水，端起茶盏小心翼翼地饮下，醍醐灌顶：“这只是普通的山泉水！”

“嗯。”

“仙子，你怎可这般戏耍我。”七分惑，二分窘，一分急，唯独少了魔尊惯有的怒气。

“我不是什么仙子。”

“那你是何……”

“不要像方才那样，被我影响了判断，误了自己的心意。”

独孤殇烨启唇无话，原来，从始至终那只是泉水，不同的，是她的眸色，也是他的不攻自破。

“仙……姑娘为何同我说这些。”

“因为你不该留下的。”

独孤殇烨话到嘴边又哽在喉间，欲言有愧，咽下有悔。

“姑娘教训的是，待我寻得出口，自会离去。”

“那便好。”

“棠灵－－”

正在修剪花叶的棠灵已经习以为常，没有理会。

下一秒，一道黑影出现在她面前。

“你怎么不应我？”语气里依然有睥睨天下的高贵，可听在棠灵耳中似乎像是……撒娇？

“我不应，你不也知道我在哪儿。”

独孤殇烨见自己说不过她，直接转入了正题：“我不跟你辩这些，我是想问你，那日的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棠灵没想到他还在纠结此事，眼神依然落在花叶上，但透过枝叶间明暗，可以窥见逐渐浓郁的笑意。

“前三盏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你，我心中想什么，你尝到的便是什么。”

这种法术对独孤殇烨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可对一个被囚于此地的仙女而言，对堂堂魔尊施障眼法属实不算是易事。

看来，她当真不是什么仙子。

“你到底是何人？”

棠灵眸光一暗，放下了手中营生，转身背对他，闭目轻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以为你早猜到了，独孤殇烨。”

独孤殇烨一惊：敢直呼自己名讳，可以对自己施法，又能在自己濒死之际施以援手，难道……

“鄙人拜见棠灵神女！”

“萍水相逢，你不必拜我。”

“神女可有想得之物或欲成之事，鄙人定竭力相助，以报大恩。”

棠灵没有立即拒绝，久违的沉思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急忙摇头，独孤殇烨似乎在某一瞬瞥见了她眼中的哀伤，但他读不懂、看不透，只能装作不曾见过。

霸道魔尊在棠灵这里是一只大狗狗[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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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见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