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 第9章 第九章：赖以生存的技能（一）

蒋雀巡刚刚住进舒良家里的时候，还以为对方是一个吃老本的幸运儿。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领他回来的这个家伙，不仅没有老本可以吃，还穷得叮当响，连水电费都得省着交。

舒良虽然是正经的本科毕业，却没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成日成日地窝在家里，靠给周围的邻居修理电器，勉强赚点零花钱糊口。

按照舒良的说法，他大学的专业跟机电有关，涉及工程类的东西，他都略懂一些，尤其是家用小型电器的维修，更是不在话下。

事实证明，他的技术的确不错，再加上为人随和，基本随叫随到，收费也远远低于市场的均价。

渐渐的，比起找一些漫天要价的维修工，周围的邻居更愿意喊舒良上门帮他们维修。

但电器本来就坏得不算频繁，舒良的技术也仅仅局限在中小型的范围之内，考虑到附近有限的居民人数，舒良的开张频率，一般以“周”为单位。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好，多了一张嘴之后，生活明显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尤其是这张嘴还来自于一个成长期的青少年。

自己一个月吃一次肉也活得下去，舒良原本以为蒋雀巡也是如此，但蒋雀巡的发育速度，已经略低于同年龄段的少年，再剥夺对方吃肉的权利，实在是让他于心不忍。

一米七九的痛苦，舒良不想让蒋雀巡也经历一遍，虽然现在的少年，矮得连一米七都不到，他的担心好像纯粹是杞人忧天。

一直指望邻居的投喂，注定不是长久之计，金钱方面的紧缺，让舒良不得不被迫勤奋了起来。

他开始旁敲侧击着让他的几位常客，帮忙推销推销他的服务，尤其是在广场舞里叱咤风云的那几位。

只要能扩大他的服务范围，开张的频率就会变高，赚的钱自然也会变多。

虽说距离会比之前更远，但这座城市就这么大，靠着那辆从废品收购站掰扯回来的自行车，舒良哪儿都愿意去。

他的努力慢慢有了成效。

热衷于广场舞的阿姨们，果然十分靠谱，给他拉来的生意，一桩更比一桩强，舒良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他经常上午还在市中心，下午就得赶往边郊，以至于夜里才能回家。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慎重考虑将蒋雀巡带回家这件事的可行性，因为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忙碌的生活。

还是在家里躺平，一个月只接个位数的活，比较适合他这种懒人。

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天，舒良刚睡醒，电话就刺耳地响了起来。

他接完就忍不住垮下了脸。

负责在广场舞池领舞的那位阿姨，又给他找来了一个活，位置偏得不行，也不知道在附近跳舞的阿姨，怎么能够认识住得那么远的朋友。

但拜托阿姨帮忙的人是他自己，阿姨急急忙忙地通知他，也是怕生意不等人，他肯定不能拂了别人的好意。

舒良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他距离那个地方，至少有二十多公里，如果选择蹬他那辆垃圾自行车的话，估计需要三个多小时，一来一回，他怕是要散了架。

幸好，他今天仅仅接了这一单生意，不用考虑去别户的时间，路上稍微折腾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他还有一个放心不下的点——

蒋雀巡今天也在家。

少年的病才刚刚痊愈，脸色中还透着苍白，把他独自留在家里一整天，舒良隐隐地感觉不是太妥当。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他迟疑着询问道。

舒良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少年却回了他一个干净利落的“好”，让他硬生生将后续的劝说，咽回了肚子里。

事实上，少年不会拒绝任何可以跟舒良待在一起的提议。

但那时的舒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频频地偷瞄少年的脸，一边怀疑对方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一边担心对方会突然反悔。

加上了少年之后，他肯定没法再骑车了，哪怕忽略掉安全性的问题，自行车起码也得安个后座，才能额外带个人走。

很可惜，他那辆饱经风霜的自行车，从来都没有后座这种东西。

公交倒是值得考虑。

可他要去往的人家，实在是远得离谱，中途需要换乘三次不说，下车之后，还得再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其实没什么意见，但蒋雀巡毕竟是小病初愈，舒良害怕少年跟自己跑完这么一趟，疾病的火苗，就又开始冒头了。

舒良想来想去，决定干脆奢侈一把，直接打个的士过去。

这段时间的忙碌，为他换来了一些积蓄，虽说支撑不了什么大额的开销，但打个车肯定是绰绰有余。

全当带孩子体验生活了。

舒良努力让自己觉得不肉疼。

吃过午饭之后，他们立即出发，哪怕是直达的出租车，也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抵达那个过分偏远的地方。

开车的师傅在后半段一直骂个不停，除了抱怨颠簸个不停的路况，还在后悔自己不该接下这么一单。

停车的那一刻，舒良和司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在关于费用的问题上，他们却产生了分歧。

司机认为他在这里根本接不到单，只能独自开回市区，需要舒良他们承担返回的油钱。

舒良却觉得计价器上的数字是多少，他就应该支付多少，司机后续的行为，跟他们无关。

一时间，双方争执不下，谁都不肯让步。

“年轻人，你们也理解理解我。”司机突然降低了音量，“我上有老下有小，跑你这个鬼地方一趟，一个下午都泡汤了，还压根儿挣不到几毛钱，晚上回家都抬不起头。”

见状，吃软不吃硬的舒良，立马就语塞了。

他纯粹是不想被当成冤大头宰，但他其实也能够理解司机的诉求。

最终，舒良额外支付了百分之三十的车费，作为对司机的补偿。

刚刚接过舒良手里的钱，司机就立马猛踩油门，仅仅一个眨眼的时间，这辆车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么快？”舒良的一句“注意安全”孤零零地飘散在风中，“这附近有人在追杀他吗？”

少年没有接话。

对此，舒良没有显露丝毫的尴尬，他掏出口袋里的小纸片，开始寻找客户的所在地。

好不容易找到了正确的那栋楼，舒良绝望地发现他们竟然需要用双脚爬到十一层。

“好吧，看来是不会有电梯了，只能靠走了。”舒良担忧地望向身边的少年，“身体还扛得住吗？不用勉强，不行你就在楼下等我，只是修个洗衣机而已，我应该很快就会下来。”

“没事。”蒋雀巡却摇了摇头。

“那我们慢点爬。”

“嗯。”

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们终于踏进了客户的家门。

“怎么来得这么晚？”

客户是一名独居男性，年龄五十岁上下，秃顶，肚腩微凸，家里乱得像狗窝。

“不好意思，您这儿离我住的地方有点远，我们折腾了好久才过来，让您久等了。”舒良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行吧。”中年男人不想过多计较，“你先修吧。”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烟，正准备点上，舒良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打火机。

“你这是什么意思？”中年男人皱起眉头。

“这个烟，您能不能等会儿再抽？”舒良的语气中带着恳求，“我表弟来找我暂住，前两天意外生了病，我放心不下他，今天才把他带上，他身体才刚好没多久，闻不了烟味儿，您体谅体谅。”

他这话说的真假参半。

一方面，让刚刚康复的人，闻烟味儿确实不妥；另一方面，舒良暗中观察过少年，虽然少年总是把情绪藏得很深，但他还是会有一些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小动作，透露了他本身的喜怒。

烟味儿就是一个少年会明确表示出厌恶的东西。

“……你表弟？”

中年男人这才注意到舒良身后的少年。

个子不高，浑身瘦得没几两肉，看着弱不禁风，但在跟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对视到一起之后，中年男人却觉得不太舒服，不由自主地就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成，那我就先不抽，你带个孩子也不容易，我看着都觉得麻烦。”中年男人将烟收回口袋，“我守了你的规矩，你可得好好帮我修，必须得尽心尽力啊。”

“一定一定。”

中年男人的洗衣机毛病不大，仅仅花了二十多分钟，舒良就帮他解决了问题。

发现舒良确实有两把刷子之后，中年男人的眼睛都亮了，他拉住准备收起工具的舒良，让他再帮忙多看几个地方。

于是，从最开始说好的洗衣机，到冰箱、彩电、煤气灶和热水器，舒良甚至帮中年男人换了两个灯泡。

全部完成之后，天色已经彻底转黑，舒良也变得疲惫不堪。

“小伙子，别人送我的那个音箱，老是时灵时不灵，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中年男人好像还没尽兴。

“叔叔，我今天实在是没力气了，改天我再帮你看吧。”舒良连忙摆手道，“您先将就着用吧。”

“好吧。”中年男人这才遗憾作罢。

“那么，我们来结下费用吧。”舒良勉强打起了精神。

他本来以为今天可以偷个懒，只用一次上门，就能解决全部的工作。

但事实证明，人真的不能高兴太早，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却干了平时一周的量。

幸好，还有不停在心里叠加的数字，一直在背后鞭策着他，让他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虽然舒良的收费不高，但修理了这么多东西，怎么着也能过百，再努努力，两百也不在话下。

谁料，中年男人却忽然变了脸色。

“费用？”对方满脸不解道，“你不是免费修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