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情书解开了一个长久盘踞在舒良心头的疑惑——
温泽究竟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
帮隔壁班的女生送出情书,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引子,绝不是藏在背后的真正原因。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非常正确。
温泽在情书里详细地写下了他被舒良吸引的原因。
高三上的期末考试,温泽有一个跟他家境相当的朋友,按照准考证上的分配,原本应该坐在温泽的正后方。
这个朋友舒良也算是认识,因为他同样是舒良的同班同学,多亏了有他这种人的存在,才能让舒良的成绩,仅仅落在中后,而不是吊在末尾。
跟品学兼优的温泽完全相反,他的朋友甚至是多选题都能全部只选一个的笨蛋。
座位分配出来之后,对方立即跟温泽打了招呼,让温泽在完成试卷之余,给他提供一些“帮助”。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恰好跟他们同一个考场的舒良,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他竟然连考试都能被随机地安排在最后一排。
反正考试的时候不用看黑板,坐在最后一排,倒也没什么大碍,但他才刚刚坐下,就发现他头顶的天花板,正在向下滴水。
无论舒良怎么挪动桌子的位置,水滴都会不偏不倚地落向桌面,考虑到试卷和答题卡都是纸质,肯定无法承受这种类型的攻击。
距离考试正式开始,还剩下五分钟的时候,监考老师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困境。
一番询问之后,监考老师临时决定让舒良更换一个位置。
但考场的桌椅都是提前摆放完毕,在学生无一缺席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
于是,舒良不得不带着桌椅一起移动。
很快,监考老师就替他选中了温泽所在的那一列,因为那一列恰好比其他列短了一截。
“好。”
舒良毫无怨言地点了点头。
他正准备连人带椅地搬去那一列的末尾,监考老师又忽然改了口,让他坐到温泽和他的朋友中间。
温泽的朋友立即傻了眼。
但他又不能表示反对。
因为这会暴露他原本的企图。
只见对方的脸一阵红一阵绿,表情也迅速由晴转阴,舒良不清楚他们的约定,眼看着考试即将开始,他老老实实地把桌椅移动到了那一列的末尾,然后走到温泽的朋友身边,用眼神催促他赶紧跟自己换一个位置。
舒良自认已经尽心尽力,他独自揽下了全部的体力活,对方只需要轻轻地挪动自己的屁股,但他却收获到了一个无比凶狠的眼神。
见状,舒良极度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温泽的朋友左思右想,估计是自己和温泽交头接耳的行为,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对方才会借着这个机会,消除一些潜在的风险。
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包括那名目光如炬的监考老师,哪怕心底呐喊着一万个不愿意,温泽的同学还是乖乖地坐到了这一列的末尾,眼睁睁地看着舒良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
考试正式开始。
温泽的朋友没有看向试卷,反而死死地盯着舒良的后脑勺,仿佛要在上面,灼烧出一个洞眼。
时间还剩下一半的时候,温泽率先放下了手中的笔,毕竟是成绩从未掉出过年级前三的优等生,没有人为此感到意外。
但第二个收笔的考生竟然是舒良。
这就非常令人大跌眼镜了。
此情此景,让已经快要认命的某位同学,重新燃起了熊熊的希望。
多了一个又怎样?
他可以让对方乖乖地成为他和温泽的传输媒介。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偷偷地瞥了一眼讲台附近的监考老师。
继续等待了一段时间,坐在讲台后方的监考老师,终于开始高频率地点头,眼睛也维持在了半睁半闭的状态。
行动!
温泽的朋友可谓是干劲满满。
他先是用笔尖戳了戳舒良的后背,等到对方有所反应之后,他正准备把自己写好的小纸条扔过去,对方却领先了他一步,稳稳地递来了一张纸。
温泽的朋友一头雾水,疑惑地展开之后,才发现那竟然是舒良自己的答题卡。
……怎么说呢。
对方还挺上道的。
但又有点太上道了。
温泽的朋友简直无语凝噎。
他本想再争取一下,监考老师却有了苏醒的迹象,眼神还一直往自己这里飘。
算了。
温泽的朋友咬咬牙。
无论如何,舒良的成绩都优于自己,勉强及格也好过彻底零蛋,他的父母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考成之前的那副鬼样,他的那些游戏机,就会被全部没收。
再加上舒良完成得如此之快,想必是成竹在胸,相比于从前,很可能会有巨大的提升,而自己将幸运地成为第一名受益者。
考试时间仅仅剩下最后的十几分钟。
温泽的朋友抓紧抄写了起来。
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和纸。
趁着监控老师背身去收另外一列的试卷,他火速将舒良的答题卡还了回去,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他本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却在考试结束之后的没几天,跟舒良一起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一通怒骂劈头盖脸而来。
原来,舒良的速度不是因为游刃有余,而是因为他颇具放弃的精神。
难题全部略过,中等难度选择性回答,送分题争取不错。
这其实是大部分中下游学生的常态。
温泽的朋友虽然一直徘徊在末游,但偶尔进步到中下游,也不至于让人疑心有猫腻。
坏就坏在他抄得太过无脑。
虽然没忘记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学号,但他“原创”的内容,也仅仅止步于此。
甚至有一道需要进行假设的主观题,别人假设的都是“ABCD”或者“甲乙丙丁”,舒良也算是脑洞清奇,竟然闲得没事干,硬生生地编了四个拗口的人名,让阅卷老师看得啧啧称奇。
然后,温泽的朋友原封不动地将其抄了过去。
这简直是离谱到家了。
显然,他们的作弊行为已经暴露,问题只剩下究竟是谁抄了谁。
舒良的成绩比他好,从概率上来看,应该是他抄了舒良。
但温泽的朋友并不打算认账。
除了担心父母没收自己的游戏机,他还认为舒良一定是在故意整蛊,心里憋着一口气,哪怕终究要在这间办公室里吃亏,他也会在私下让对方好看。
可能是觉得舒良更容易沟通,发泄完毕之后,班主任率先询问了舒良这个问题。
“是我。”
舒良却承认得干脆。
“?”
班主任和温泽的朋友都惊呆了。
班主任是因为诧异,温泽的朋友当然也非常诧异,但他的程度明显更甚,几乎已经接近了“震撼”的级别。
他原本正在绞尽脑汁地盘算抵赖的借口,想要将脏水泼给舒良,但他转头一瞧,对方竟然已经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脏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活菩萨吗?
温泽的朋友立即转变了态度。
他的眼底甚至隐隐地浮现了泪花。
由于舒良坚称一切都是自己所为,温泽的朋友仅仅是因为太过“乐于助人”,挨了一顿批评,成绩并没有作废,也没有通知家长。
相比之下,舒良就惨多了。
不但成绩作废,还被要求站着上了一周的课,刷足了过去缺失的存在感。
人都是自私的动物,温泽的朋友没有站出来替舒良平反,但他确实深深地铭记住了这份感动。
他反复跟温泽提及这件事,整整念叨了一个学期,除了因为对方绝对不会泄露秘密,其实也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愧疚。
但他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挨训的那个下午,身为班长的温泽,正好要去办公室送东西,捧着厚厚的一沓作业本,对方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意外地听到了整个过程。
他能够感同身受朋友的话语,因为他就是现场的第四人。
哪怕那时还未从朋友的口中,得知全部的真相,温泽就已经推敲出了大部分的内容。
舒良的确让人惊讶。
除了他的回答,还有他的态度——
仿佛事不关己般漫不经心。
温泽的朋友在担心游戏机的没收,在为自己虚构的恶意而愤怒,那舒良又在想些什么呢?
答案是无。
如同一张白纸,你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但你将他戳破之后,却能够清晰地看到白纸的两端——
几乎完全没有变化的两端。
白纸似乎什么都没能隔绝,但它又不为所动,因为它是一张轻飘飘的白纸,能够任人摧毁,又能够悄悄复原。
温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舒良。
他原本没打算打扰对方,但情书的乌龙是一个绝妙的开头,他不想让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然而,乌龙的绝不仅仅是情书事件。
读完这封情书之后,舒良意识到他们的起点,本身就是一场乌龙。
事实上,舒良压根儿不想帮任何人背锅,他单纯是觉得麻烦,才会随口扯了个谎。
他既不无私也不超然。
相反的,他比谁都现实。
一方面,他害怕对方的报复,毕竟对方当时的眼神,已经恨不得将他吞入;另一方面,经过大致的评估,他认为结果不算难以接受。
反正无论是哪个角色,他都需要接受惩罚,成为另外一位的代价,仅仅是多了成绩作废和请家长这两条。
第二条他毋需担心,第一条也影响不大,因为这又不是高考。
在班主任持续输出的时间里,舒良已经分析完了利弊,顺带着做出了一个相对有利的决定。
坦白说,他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蠢。
他绝不是故意给对方下套,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对方连假设的主语都不改,抄答案都抄不到点子上。
不过也是多亏了这种人,才不至于让自己的成绩,显得太过惨不忍睹,舒良权当是一次报恩了。
他甚至刚刚才得知,他之所以能够令最后一排那些高大的同学听话,也是得益于温泽的这位朋友。
他有个狗屁的威信,温泽和他的朋友,才是真正在班级里拥有威信的人。
看来,他必须好好地解释一下,无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看走眼的温泽。
然而,当他站在对方面前的时候,却反反复复地张了几次嘴,始终没能说出他想要表达的内容。
“那封我帮别人送的情书呢?”
最终,他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在家。”温泽愣了一下。
“看了吗?”舒良继续问道。
“看了。”温泽点了点头,“也回了。”
“怎么回的?”舒良面露好奇。
“……婉拒?”思考了一会儿,温泽才做出回答,“我感谢了她的喜欢,也言明了我的态度,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希望她未来前程似锦。”
“挺好挺好。”舒良听得直点头,“说起来,你应该收到过成千上万封情书吧?每一封都会回吗?”
“是的。”温泽甚至没有使用“绝大多数”这种模糊的词汇,“只要交到我的手里,我都会认真看完,然后进行回复。”
“模式也跟上面差不多?”
“嗯。”
“你就没有心动过吗?”舒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有啊。”对方忽然望向他的眼睛,“我还特别主动。”
“咳——”舒良开始假装四处看风景,“所以,收到你的回复之后,他们都选择了放弃?”
“基本上。”
“为什么?”舒良顿感不解道,“愿意送出情书的人,心意应该相当坚决吧?”
“我不否认他们的心意。”温泽轻声解释道,“但他们对我的喜欢,更像是受到了青春期和荷尔蒙的蛊惑,他们情感最强烈的时刻,就是递出情书的那一刻,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成全了自己,只须给出一点点委婉的托词,他们就能用最快的速度释怀,哪怕多年以后,再度回想起来,也会是美好多于尴尬。”
“……听不懂。”舒良越听越迷糊。
“你迟早会懂的。”温泽露出了笑容,“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
“那我可不可以问问,你打算怎么处理我的情书?”温泽明目张胆地向前了一步。
“呃……”舒良立即结巴了,“我、我考虑一下……”
“不急。”
“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婉拒呢?”
良久,舒良小声地试探了一句。
“大概会锲而不舍吧。”温泽想了想。
“你这人怎么言行不一呢?”舒良愤怒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因为我的喜欢不一样。”温泽忽然收敛了笑容,“我是细水长流的积累,轻易放弃的话,会把心里的堤坝冲垮,在此之前,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这既是我的执着,也是我自救的方式。”
“……又是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说法。”舒良心虚地嘀咕道,“那我还是先把你的情书收着吧。”
“不表态?”温泽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
“我都决定收着了。”舒良被捏得很委屈,“你就非得咄咄逼人吗?”
“哦——”温泽故意将音节拖长,“我收到了。”
“啊?”舒良疑惑地抬起头,“你收到什么了?”
“你的答案。”
温泽笑得无比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