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陈年旧事（二）

“不是我！”

理智突然回归，舒良赶紧补充了一句。

“哦。”温泽似乎明白了过来，对于这种舒良从未经历过的事件，他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你不吃晚饭吗？”

“不饿。”舒良反射性地撒谎道。

“哦。”

温泽没有继续追问。

对方的平静和镇定，看起来非常真实，这让舒良终于恢复了对于四肢的感知。

他正准备走回自己的座位，却发现温泽居然也转过了身体，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舒良立马崩溃了。

于情于理，他都决定询问一下。

“你在干什么？”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自然随意。

“修补。”

温泽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他一直握在手中的粉笔，粉尘随着他的动作，亲昵地环绕着他的手指逸散，似乎勾勒出了一层层光晕。

舒良又一次愣住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身后，不仅有异味阵阵的垃圾桶，还有一个凝结着众人的创意和心血的黑板报。

主题自然是围绕着高考。

除了刻意摆放在中心位置，每天都会减少一日的倒计时，其余都是各式各样的美好祝福。

色彩不算多么鲜艳，却也搭配得赏心悦目，让人看着看着就能无端充盈起一股力量。

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不少，大部分都长得人高马大，舒良算是一个例外。

可能是那些同学的座位，调整得太过靠后，他们扭动身体的时候，后背不经意地蹭花了板报，导致了小部分内容的模糊。

这其实是一个正常现象。

也没人会留意这些边边角角。

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温泽却注意到了。

他耐心地将这些部分擦除，再模仿着原本的字迹，一笔一划地重新进行书写。

舒良出神地盯了一会儿。

他将目光锁定在粉笔的尖端，仅仅过去了片刻，他就控制不住地感受到了困意的上涌。

“补也没用吧？”舒良顺势打了个哈欠，“估计很快又会糊。”

“那就再补。”温泽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随你。”

舒良将身体转回正面。

他们再无交流。

这本应该是他们关系的终点，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他们交集的起点。

不知为何，温泽开始主动跟他搭话。

他会在需要课堂交流的时候，优先选择坐在他后侧方的舒良，也会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噙着笑意回头，简单地跟他聊上几句。

一开始，舒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只是心里稍微有点儿奇怪。

直到对方侵入了他的方方面面。

明明一点儿都不同路，温泽却屡次跟他走在一块儿，舒良本以为像他这样的富家少爷，一定会有专车进行接送，却发现对方仅仅是推着一辆自行车——

即使外观看起来价格不菲，这也依然是一辆货真价实的自行车。

舒良也有一辆自行车，但他上下学的时候，从来都不会选择骑行，因为距离很近，哪怕走得慢慢悠悠，也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温泽加入之后，先是推着他那辆高档的自行车，陪着舒良走到一个岔路口，转个弯就能看见舒良的家，然后对方才会骑着车离开。

舒良原本真的以为他们这一段是同路。

然而，一次偶然的家庭情况收集，让他无意间瞟到了温泽的家庭住址，跟他回家的方向，不能说是毫无交集，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哪怕头脑再迟钝，舒良也意识到了温泽的行为，绝不是因为“巧”，而是彻彻底底的“送”。

问题是，他究竟有什么值得被“送”的必要？

舒良瞬间感觉哭笑不得。

为了制止这种愚蠢情况的继续发生，他不得不开始骑车上下学，却也只是把他和温泽同路的时间，从步行缩短到了骑行。

甚至因为道路狭窄，温泽却坚持跟他并行，让他们遭受了很多气急败坏的辱骂。

一周之后，舒良只能无奈地放弃了骑行，回归了用双脚走路的传统模式。

横竖就是跟之前一模一样。

舒良近乎自暴自弃地想道。

但现实总是能够出乎他的预料。

由于经验的积累，就连他上学的路上，温泽都开始变得阴魂不散。

无论舒良起得早还是晚，他都能够在门前的岔路口，雷打不动地遇见提前等候在那里的温泽。

舒良曾经试图绕路。

但他绕来绕去，总是能够绕回温泽的所在，哪怕他懊恼地调头就走，对方也一点儿都不生气，依旧在原地等待着自己。

舒良渐渐被磨得没了脾气。

但他仍然有一件事难以释怀——

对方竟然连自己的专属时刻都要霸占。

从前，他从未注意过温泽是怎样解决自己的晚饭，因为他都会独自待在楼顶，身处在高高的环境之中，不管身材有多么伟岸，看在他的眼里，都会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仿佛只有在那个时刻，人才会真正地变得平等。

谈不上喜欢，舒良主要是为了放松，顺便不要被即将弥漫在教室里的食物香气所诱惑。

发现了他这个不为人知的“坏”习惯之后，向来将好学生的形象，贯彻到底的温泽，不仅没有开口阻止，还不请自来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哪怕对方总是安安静静，终究是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人，舒良很难像过去那么悠闲自在。

天空越看越没劲，地面又全是千篇一律的小点，仿佛只有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拥有与众不同的色彩。

即使是同一个款式的校服，穿在温泽的身上，依旧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的审美，直到下一次站在镜子前面，才会确认这绝对是一套跟好看不搭边的衣服。

在舒良的耐心即将告罄之前，温泽的手上多了一个保温袋，里面装着两份盒饭。

见状，舒良下意识地皱眉，打算开口拒绝。

但温泽却先他一步。

“这是妈妈让阿姨给我准备的。”对方平淡叙述的内容，让舒良恍惚地意识到，类似于眼下这一种他从未经历过，对方却习以为常的事件，也许还有很多很多，“阿姨准备了不同的两份，希望我按照心情选择，尽管我不想浪费，但我只能吃下一份，另一份会被丢掉，这让我产生了很深的负罪感，所以我撒了一个谎，说学校开始供应晚饭，但昨天开的那场家长会，让我的谎言不攻自破，于是，今天阿姨就又给我塞了盒饭，数量也依旧是两份，所以，我想问问你——”

“你愿意帮忙消除我的负罪感吗？”

明明是施舍的那一方，温泽却将姿态降到了最低，卑微地乞求着自己的帮助。

拙劣的借口。

但舒良还是接过了对方用双手捧起的饭盒。

可能是因为饭菜太香，也可能是因为温泽脸上的表情太过真诚，舒良迷迷糊糊地吃完了他这辈子都没品尝过的美味。

也不知道是采用了怎样先进的保温技术，放了这么久，食物的温度竟然刚刚好，舌尖甚至还残留了一丝食材刚刚采摘的鲜甜。

有一就有二。

天台上，他和温泽一起享用晚饭，渐渐变成了一种常态。

偶尔，温泽不会跟着他上来，因为他要修补被蹭花的黑板报。

对方会把饭盒提前交给舒良，让舒良先去楼顶吃饭，自己随后就到。

但他一次都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毕竟，修补需要的时间不多不少，晚自习之前的空当刚刚好，温泽实在无暇再把时间分给晚饭。

独自吃了几次之后，舒良忽然觉得没意思。

楼顶还是那个楼顶，风景也还是那个风景，人物也还是孤零零的自己，他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那种快乐，

于是，温泽决定修补板报的傍晚，舒良干脆也留在教室，帮着他一起修补。

两个人做事果然是事半功倍。

利用剩余的时间，他们匆匆前往楼顶，再匆匆吃完晚饭，哪怕仓促得连头都顾不上抬，更别提欣赏什么落日，舒良还是如释重负地感觉到，一切终于又对起来了。

后来，看见最后一排的同学，把身体往后靠的时候，犹豫再三，他还是出声进行了提醒。

舒良最不喜欢扫别人的兴。

但这个举止背后的意味，远远地逾越了他的个人喜好。

他终究还是扫了别人的兴。

因为他决定呵护更为宝贵的东西。

幸好，由于长期盘踞在最后一排，他竟然无端地树立起了一些威信。

大家都很愿意听取他的建议，黑板报再也没有被人为地蹭花过，他和温泽也终于可以不紧不慢地吃饭。

距离高考还剩下一百天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时间是晚饭之后，地点是被夕阳染红的天台，人物是他和温泽。

温泽拿出这个信封的时候，他正在努力抑制自己的饱嗝。

惊吓来得猝不及防，让他立刻前功尽弃，打了一个余音绕梁的嗝，将气氛毁于一旦。

但温泽却毫不介意。

甚至加深了眼底的笑意。

接过温泽手中的信封，舒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半晌，终于分辨出了让他感觉有一丝眼熟的缘由。

“这是——”

舒良的眼中惊疑不定。

“情书。”

温泽稳稳地接了下去。

“……”

舒良彻底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是我。”

对方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