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江海别 第7章 第七章

第二日，小方氏亲自领着丫头送来早点。纪夫人拉着小方氏细细问起来。

昨日看纪夫人如此喜爱顾琼，小方氏心里就隐隐有了这个想法，晚上也和顾宣霖商议了。

顾宣霖兴奋不已，他苦于出身寒微，无甚根基，虽有鸿鹄之志，却只能做个小小县丞。若能跟顾家结亲，对他仕途极有帮助。远的不讲，陈知县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只怕快要致仕。纪大人若能举荐，他还愁坐不上这知县的位置？

小方氏便与纪夫人道：“我家大姑娘，性子温顺，从不与人顶白，针线也做的极好。二姑娘更长于管家，家里的账簿也是帮着打理的，三姑娘还小着。”她小小的说了两句顾瑜的好处。

纪夫人看了看小方氏拿出来的一方绣帕，上头一从细竹，配色得当，深浅分明，针脚也确实匀净，是下了功夫练的：“可有给家里的女孩子们请个女师傅？孩子如此出色，可不能埋没了。”

小方氏见她提闺学之事，赶紧道：“如今几个女孩儿都在我身边看着念书，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我有心给家里几个姐儿寻个好先生，奈何吴兴这种小地方，实在不好寻。虽说女孩子以女红为重，读些书也能明事理。”

昨儿顾宣霖嘱咐她，要表示愿意送女儿念书，别让纪家看轻了咱们家。

纪夫人听她如此说，十分满意：“我们家和苏州府的另外几家，一起办了个闺学，请了从前宫中一位老嬷嬷，还有几位女先生，教着族中的十来个女孩子，也不是要女孩子考出个秀才举人，只是为明理和消磨时间。我看你家几个女孩儿都甚好，不如来一起罢，女孩儿在一块儿也能做个伴。”

小方氏一听，欣喜万分，只满口答应下来。两家商量好了，等纪家祭祖回苏州府，顾家就送女儿去。

这些日子，因着要伺候纪大人和家眷。顾宣霖总是宿在小方氏这里。小方氏便将纪夫人如何满意琼姐儿之事细细说来。今年开过年来，顾琼十三，顾瑜也十一了，好好让女先生约束下性子，只有大大的好处。再过两年，便要议亲了，更何况纪夫人十有**看中了顾琼，要不何必如此热心？

两人商量半夜，至三更方才睡下。

定下闺学之事，最开心的自然是顾瑜。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小方氏也不禁微笑起来：“你这性子，可要好好约束约束，不能丢了咱们家的脸。”

顾瑜心下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如果她记得不错，两浙路和江南东路的漕运，被何氏把持数十年了，何家家主何祯，人称小龙王。苏州何氏还有一个分支，徽州何氏。而宫中，唯一能与郑皇后相抗衡的何淑妃，便是出身徽州何氏。

太子已经年逾三十，一直无子，淑妃所出的二皇子和四皇子，便有望登上至高之位。

若是如此，郑皇后，一直支持太子的江氏和其他大族，将会如何？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管氏带顾瑛早起去服侍小方氏用早膳时，只见屋里丫头在收拾衣服等物。现在还没到换季收衣物的时候，这是做什么？

小方氏见她疑惑，得意道：“老爷和我商量过了，过阵子，就要送两个姐儿去苏州纪家念闺学了，如今先收拾着。”

管氏原本是江宁府的歌妓，也是见过些世面的，惊讶道：“竟有这样的好事，太太，如今瑛丫头也渐大了，一起去吧？”说罢拉了拉顾瑛，示意她软语求小方氏。

顾瑛咬着唇不说话，她喜欢两个姐姐，自然是想跟姐姐们一道儿，只是她可不爱念书，有人管着，还能天天玩儿吗？

小方氏撇了撇嘴：“纪家闺学都是苏州各府里的小姐们，咱们家这样的家世能去，多亏了纪夫人从中牵线，咱们送个庶女过去岂不是丢了顾府的人？”她用了咬了咬庶女两个字。

管氏一听这羞辱之言，眼泪直打转，顾瑛虽小，也知道这不是好话，小声哭了起来。

小方氏皱眉道：“罢罢罢，大清早的，哭得真晦气，你下去吧，不要伺候了。”又让丫头拿了一卷细棉布来给她：“再给老爷和老太太做些袜子出来才是正经。”

顾瑜坐在一边帮忙抄账，听着动静。

她看着眼泪汪汪的顾瑛，觉得她有些可怜。管姨娘固然不是什么善茬，但是顾瑛却是正经顾家小姐。

小方氏平日里虽不喜欢管姨娘，却也很少当着孩子的面子，说嫡庶之事。今天是怎么了？

入了六月，天气正是炎热，纪家传了信来，小方氏忙安排人送两位小姐过去。

因吴江县胜产鸡头米，一斤鸡头米可卖二十斤细米，又正当时。小方氏准备了二十斤鸡头米，两只二十年的老参，十二色果品，作为见面礼，又封了十两银子的红封一份和五两银子的红封五份，给教导嬷嬷和几位女先生。另外准备了几袋子散钱和银锞子给两个姐儿，让她们打赏下人。

原先只有丫头豆儿伺候两个姑娘，小方氏担心让人看轻了，采买了个**岁的小丫头，跟着一起做些杂活。

最麻烦的是平日里使用的物件儿。小方氏催促着针线娘子，按着时兴花样，给两个姑娘做了四时各四套衣裳，又开了嫁妆箱子，找出些体面的首饰，拿去银铺重新修整，更别提被衾床帐等物了，具是花了大力气做出来的。

这么一折腾，顾家半年的收成都给花费了。顾宣霖知道了，并不心疼，夸了一通小方氏。他想着此去也许能成就两个女儿的好姻缘，不能出手小气了让别人看轻。

昨夜管氏缠着他一阵哭诉，想让瑛姐儿也跟着去，被顾宣霖一通训斥。一来瑛姐儿还小，另一来，管氏毕竟也不是良妾，他怕人笑话。

马车在路上走了两整天，到了苏州府。知府的宅邸在朱雀大街上，小厮迎着马车从角门入，进到一个小院，两个老妈妈带着轿夫垂手恭候，扶着小姐们上了轿子，这才往内院行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过了垂花门落了轿，前头两个丫鬟持灯引路，嬷嬷扶着两个姑娘，沿着夹道又走了一盏茶功夫，七拐八拐进了个小院子，沿着一道小石板路走几步，绕过两棵茶花树，就是一间小小三间的屋子，中间正厅，两侧各有一件卧房，摆着拔步床，挂着绣飞鸟纹藕色床帐，用花枝纹银勾挂着。窗下是小书案，上置各色纸笔等物，和一只定窑瓶，插着新鲜茶花。靠墙有一排博古架，里头摆着数件小摆件和几十本书。

有两间耳房，做净房之用。屋后还有小小三件罩房，想是住丫头仆妇的。

“这儿布置的可真好看，比咱家讲究多了，味道也清幽，这是什么香？”顾琼小小声跟顾瑜咬耳朵。

院里有花，一只双耳大铜缸里养着数尾锦鲤。书案上的三足香炉里飘着一缕烟丝，请润悠远，带着微微甘甜。

顾瑜也很同意，这里才像个未出阁姑娘的闺房，精巧细致：“大约是纪家自己调制的合香，并不是普通市售香的味道。”

年年最擅调香。顾瑜心中一痛，江沅一直说要给年年找个好人家，最后竟然连带她枉死了。

正说着两个小丫头端着两个大食盒进来，在小几上利索的摆好碗筷，笑道：“两位姑娘，今天天晚了，小厨房做的简单，先随意用些吧。”

顾琼和顾瑜立马不咬耳朵了，生怕被小丫头看轻。

小几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鱼汤面，另有四碟小菜，分别是熏鱼，火腿芦蒿，盐水虾，山楂条馅儿的条头糕，另有一小碗鸡皮莲藕汤。一只小砂锅群里炖着莲藕咸肉。丫头们端来小泥炉，和一只雕花银罐，夹出小小的茶饼子，点火准备沏茶。

江南富庶，苏州府知府的家中必然过的不差。顾家晚饭往往只有一道粥，两三个小菜。

两人也真是饿了，只能硬撑着维持小姐的体面，不动声色的狼吞虎咽。

鱼汤香浓，想是一直煨在炉上的，熏鱼炸得脆脆的，火腿也咸香。

江沅从前就是个无荤不欢的性子，周云旃常笑话她比男人还爱酒肉，这几年顾家吃的实在太素了。

食毕，丫鬟端上茶，轻手轻脚地收拾碗碟。

一个妈妈撩了帘子进来，后头跟着个容长脸儿的丫头，笑道：“太太说，宝珠以后就给二位姑娘使唤了。”

顾瑜顾琼来的时候，带了豆儿和新买的丫头小葫芦，小葫芦才**岁，她父母穷的养不活，卖在府里的。纪夫人估摸着这么小的丫头片子伺候不好，送了个大丫鬟来。

宝珠看起来二十上下，上前来恭恭敬敬磕了头，站到一边。

顾琼抓了一把铜钱塞在妈妈手里：“妈妈，辛苦您跑这一趟。我们姊妹明日一早便去给太太请安。”

晚上，不知是不是吃多了，顾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正烦着，一人悄摸摸钻进她的被窝，是顾琼。

“瑜妹，我睡不着，咱两说说话吧。”

“我也睡不着。”

“这纪家比咱们家有钱多了，难怪管姨娘哭着要送三妹来呢。”

“我看不光是眼馋过的好吧，管姨娘肯定是想找个好姑爷，三妹才多大。”

“你别瞎说……”

“我看娘也是想给你找个好姑爷。”

“你还知不知羞了……”

两人小声嘀嘀咕咕，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