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望着槿娘,又望向地上暗红的血迹,面色难看,却未言语。
槿娘叹息,从昨日至今日,迎春变化颇大,眼中的轻浮天真不再,憧憬和期待也随之消失。昨日她还满心欢喜,期盼着见识府城繁华,赚取财富过上好日子,现实却给了她沉重一击。
“你说虞庆哥为何要如此?同村之人,他为何如此狠心?”
迎春不解,尽管过去她偶有蛮横,但她本质纯朴。那时她怨恨槿娘夺走了她的机会,除了不让槿娘与她争,她并未想过伤害槿娘。可以说,她本性善良。
看着如今的迎春,槿娘心中微微失神,与前世所见的迎春截然不同。当她浑身是伤求迎春帮助时,迎春的眼神冷漠,面容麻木。
槿娘记得有一次迎春陪完客人来找她,那人只付了两文钱,手上有洗不尽的泥污,而迎春无法拒绝。
即使那两文钱也被虞庆拿走。
那一刻,槿娘从迎春眼中看到了屈辱、绝望以及更多的麻木与恐惧。
即便如此,迎春也只能顺从,不敢逃跑,更没有帮助槿娘。
是生活的折磨使迎春变成那样,而非如今鲜活的模样。
刚随虞庆外出时,迎春应该和她一样不愿意从事此类勾当,反抗未果,便听从虞庆安排,久而久之,人变得麻木冷漠,以至于对她的求救置若罔闻。
但现在迎春还不是那样的人,自己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
槿娘长叹一声,说道:“迎春,人各有异,也许起初虞庆并非恶人,他也想外出寻份正当做工。可能是生活不如意,见到旁人以此获利,动了心思,才开始走上这条道路。当他做出选择之时,他已经不再是人,而是畜牲。畜牲之心不同于人,所以迎春,我们应该庆幸未被他骗走,否则难以想象将会面临怎样的日子。”
既然眼前的迎春不是前世的虞迎春,那么自己也不能如前世般对待她。
迎春望着槿娘,眼神中夹杂着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对于槿娘,她心中泛起的感觉是无法轻易诉说的。
“你说络子姐她们被他带出去,是去做那等不清白的事儿吗?”
迎春又问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萧索之感。
这一次,槿娘没有回应。无论是她还是虞盛林,都未曾提及络子二人,但村里的众人也不是懵懂无知之人,很快便会想到络子二人的遭遇,到那时自然会明白一切,想必村里人会对络子二人多有非议。
而络子二人的家人或许也不会再接纳她们。前世虽然络子她们最终鲜少回到村子,但村人对此并不知情。这是一次转变,然而槿娘对此却无能为力。
槿娘的沉默实际上已经给迎春一个答案,迎春的脸色因此变得更加难看。
昨夜她几乎未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被虞庆逼迫去做那样的事,将会如何;她只知道,那样的话,她就再也无法回到村子,见不到亲人了。
本来她是相当怨恨槿娘的,但她同时又感到庆幸,因为槿娘是个好人。如果她不来找自己,不让他们去偷听,那么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虞庆竟是那样的人。
“也许不是吧,我也不清楚。”
槿娘最后如此说道。络子她们也是可怜之人,若有可能,她不愿看到她们遭遇更大的不幸。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跟着虞庆走了。”
迎春苦笑一声,她明白槿娘的意思,但她更清楚,槿娘的话语在这件事上并无多少分量。原本她应该恨槿娘的,可如今她却需要感谢。
“别这么说,是虞庆太过卑劣,我们怎能料到他会是那样的人。迎春,莫要为此难过,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槿娘安慰着迎春,眼前的迎春依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对世间万物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那样,他说带我出去做工赚银子,我以为他是让我给人做活计,哪怕是再累的活我也愿意做。我没有想到他是那样的人,还与你争执起来。呜呜呜。”
迎春一边说着,一边蹲在地上哭泣起来。
“我当时多么高兴,还跑到镇子里买了新衣裳,我的父母兄嫂都很开心,说我将来会有出息,哪知现在却是这般情形,还不知村里人会怎么说呢。”
迎春边哭边说,泪水浸湿了她的脸颊,显得无比无助,令人怜惜。
槿娘任由她发泄情绪,认为这样可以让她感觉好一些。
“他们不会说你的坏话,只会骂虞庆。你又没有跟他走,没什么可怕的。听话,迎春,你是个好姑娘。”
槿娘蹲下/身子,尽管前世她有些责怪迎春,但这辈子的情况与前世不同,她不能用前世的心态对待迎春。
“槿娘姐,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好姑娘吗?”
迎春抬起头来,红着眼睛询问槿娘,她此刻急需得到肯定。
槿娘郑重地点点头。迎春拉着槿娘的手臂再次哭泣起来。
槿娘看着迎春,眼中闪过一丝关爱之情。
前世她自己也很爱哭,在无助的时候总是独自流泪,其实眼泪是最无力的东西,哭泣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显示出自己的软弱。所以今生她决定不再让自己落泪。
“好了,不要再哭了。你看我,家里母亲整天打我骂我,我每天要做很多活计,也没有什么好的结果。你家人对你那么好,你比我强多了,我都没有哭呢。”
槿娘拍了拍迎春的肩膀,继续安慰着她。
“确实如此,我父母从未打过我,顶多骂几句。你这样一说,我确实比你强。”
迎春擦干眼泪,她觉得槿娘的生活比她更艰辛。
槿娘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不害怕吗?”
迎春指着地上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怕什么?迎春,你要知道,如果昨天不问出虞庆的真实意图,我们被他带走,不服从他的命令,他肯定会打我们,到时候流的血可能更多,那时即使害怕也没用了。你可怜她们,谁来可怜你和我呢?”
槿娘的眼神变得冷峻,她永远不会同情虞庆。
“我不是同情他,我只是有些害怕,不过你说得对,如果跟他出去,不听他的,他肯定会打我们。我不能害怕。”
迎春一边说一边看着槿娘,她觉得槿娘以前是个容易受气的人,没想到她比自己更加勇敢。
“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迎春又问槿娘,不知为何,经过这次事件后,她觉得与槿娘的关系拉近了许多,仿佛是因为共同经历了这些事情的缘故。
“我娘不准我吃饭,说我浪费粮食,说我总是惹麻烦,我心里难受,不知不觉就跑到了这里。”
槿娘并非想要博取迎春的同情,只是希望人们了解安贞对她不好,以便日后反击家人时,别人少些闲言碎语。
“你娘怎么那样啊。真是的!村里谁不知道你成天干活,你比我们都勤快多了,要是你生在我家就好了。”
迎春看着槿娘,满脸同情,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槿娘的手臂说道:“走,你还没吃饭吧?你昨晚就没吃,总不吃怎么能行,到我家吃。我家我娘昨天包了包子,虽然是素馅的,但也很好吃。还有很多呢,我给你拿几个,早上的米粥也有剩余,你可以尽情喝,一定能让你吃饱。”
看着被迎春拉着的手臂,以及迎春脸上真挚的表情,槿娘一时愣住了。
这样的热情让槿娘感到陌生,这与前世的迎春相差太大,让她反应不及。
直到被迎春拉着走了几步,她才回过神来,急忙道:“不了,迎春,我不去了。你家人多,需要的食物也多,就算你家条件比我好,也不能这样,我不能去你家吃饭。”
槿娘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你在说什么呀!你能把虞庆的计划告诉我们,吃我们一顿饭有什么关系?我刚才不是叫你姐了吗?你比我大两个月,以后你就当我姐姐。走吧,你去我家吃饭,我爹娘肯定不会说什么。”
迎春觉得这没什么,反而更紧地拉住槿娘的手臂。
槿娘拗不过迎春,被迎春硬是拉到了她家。
“这是何故?”
迎春之母不明所以,不解其女此举之意。
“娘,槿娘姐尚未用膳。昨夜她未进食便奔至咱家,今晨因闹事,贞婶子不准她吃饭,谓她惹祸,浪费粮食。适才我遇上了槿娘姐,便把她领到咱们家来,家中不是还有些包子吗?给槿娘姐吃些吧。”
迎春笑言,全然不担心家人会不满。
迎春之母见状,想起夫君对她的嘱咐,遂点头道:“好,我去给槿娘热一热。”
“大娘,不必了,我不饿。”
槿娘欲止,却被迎春拉进了堂屋。
入得堂屋,迎春又将此事告知虞盛林和虞家兄弟。
虞家兄弟怜悯地望着槿娘,他们家中男丁多,女子少,故而对迎春与紫荷二女颇为疼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