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无所谓的笑笑:“沈世子若觉得我在这里蹲马步轻贱,可以不看!”
沈行之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是裴媛她说你...”
“裴媛说什么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更不在乎。”兰时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
沈行之见兰时油盐不进,干脆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强势地将她扯到自己身前,恼怒道:“我说了,有我在,以后绝没人敢欺负你,你费这个劲做什么。我沈行之从未对女娘说过此话,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兰时毫无防备,加上双腿本就有些发颤,被沈行之这样拉扯着,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沈行之急忙伸手将她搂住。
女娘腰肢纤细而柔软,盈盈一握,沈行之的手掌贴在那似水的温软之处,忽觉心脏砰砰狂跳。好似又回到了李村,那日落日黄昏,兰时拉着他的手腕,在山冈上奔跑。无数地蔓藤从他的胸膛中破心而出,争先恐后地想要紧紧地缠住面前的女娘,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沈行之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惊慌失措之下,将她朝后一推,左手却依旧紧紧握在她的手腕上。
云同探出头,见沈行之这样放肆无礼,气愤道:“公子,要不要我去教训沈行之!”
裴玄清微侧着头,冷冷看着沈行之,双眸黑如寒潭,撩着车帘的手指也紧得有些泛白。过了半晌,裴玄清深深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不用,我相信兰时能应付得来。”
兰时丝毫没留意到沈行之有何不妥,她只是透过沈行之的手臂,看见任深漫不经心地靠在那颗枯死的沙棘树下,满脸讥讽地朝她摇着一根手指,无声地嘲弄:“一个时辰!”
兰时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甩开沈行之的手,转头就走。
沈行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气急败坏地嚷道:“哎!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兰时猛然转身,冷冷道:“听到了!又怎么样呢?沈世子想说自己喜欢我吗?”
“我...”沈行之没想到兰时这样强悍地单刀直入,一时有些傻了。
兰时严肃地看向沈行之:“沈世子出身高贵,龙章凤姿,文韬武略无一不强,乃是陛下器重的社稷之臣。在世人眼中被沈世子看重,是天大的福分,更何况本就卑微的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应该高高兴兴接受啊。”
“可是沈行之,你会的那些我都不会,你的身份地位荣耀也都不是我的,我也不想要。我只想要那些自己看得到,够得着,能抓在手里的东西。就像你说以后会护住我,若是我再遇上李村那样事,该如何?躺在地上什么都不做,等你来救吗?你对我来说就是一场镜花水月,我为了捞起你,必须要庄重,顺从,乖巧听话地臣服,甚至丢失我自己。所以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
兰时说完就要走,沈行之拉住她,沉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你想要练武,我可以教你。你喜欢什么也可以叫我去做...”
“沈行之!你年长我两岁,不是嗷嗷待哺的稚儿。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教你何为尊重,何为喜欢,何为不强人所难!就像是你,真的心甘情愿地被我调教成我喜欢的样子吗?你是不可一世的沈行之啊,为什么会为了得到一个人的喜欢,就变得面目全非了。时间长了,你难免会抱怨,会不开心,会郁闷,会想当初怎么会为了一场情爱,让自己伏小做低。到了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跟你哭闹寻死吗?”
沈行之愣住。
兰时甩开他的手,朝他走近一步:“沈行之,我是个女娘,身体孱弱起步又晚。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像你一样挥枪杀敌犹入无人之境。我只想自保,不成为别人的拖累。这样的事对你来说轻易就能做到的事,对我来说,很努力,很努力也不一定能成功,所以我只能豁出一切,撩袍挽袖算什么。所以请你不要嘲笑我的决心,也不要轻视我的努力。”
兰时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日光穿云而出,万丈光芒带着西北草原上独有的凛冽撒在广袤无垠地平原上,像是铺了一地浅金。
沈行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干脆利落拒绝他的庇护,走在绚烂夺目光辉中的女娘。
她脊背挺直,步履沉稳,坦坦荡荡又带着勇者无畏的决心。沈行之看着这样的兰时,觉得她美得近乎不真实。
柳氏见沈行之犹如碎掉一般呆滞,心生怜惜:“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兰时真是有些失礼了...”
“失礼?!失什么礼!兰时就该拒绝他!放心,将来我一定给兰时找一个温文尔雅,会疼人的郎君!”
柳氏娇嗔地白了裴三爷一眼,让他前去安抚安抚沈行之。
裴三爷不情不愿地走到沈行之跟前,拍拍他的肩膀,搜肠刮肚了一番,方道:“沈世子青年才俊,不必为了小女耿耿于怀!只要你再坚持坚持,一定能觅得大好姻缘!”
沈行之回头,朝裴三爷恭敬拱手一拜:“多谢裴伯父夸赞!”
裴三爷点点头:“嗯!你就把兰时忘...”
裴三爷话未说完,就被沈行之豪气万丈地打断:“我沈行之这辈子认定了她,此心无改!您说得对,我再坚持坚持,兰时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啊?”裴三爷呆住,半晌后望着沈行之的背影喊道,“不是,我不是让你对兰时...”
“您放心吧!我不会放弃的!”沈行之笑着朝他挥挥手,乐得像个二傻子。
裴三爷嫌弃地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猪脑子!我几时夸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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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最初是座小城,夹在尧关和建县中间,既不像尧关那样乃是大周西北门户,军事重镇,又不像建县那样富庶。
但自从晋北王将北戎赶出尧关后,北城得以从北戎的铁蹄下逃生,加上皇帝轻徭薄赋,裴三爷十年守正奉公,实心为民,吸引了北境众多无家可归的百姓前来开垦荒田,安家定居。那座数千人的小城,城墙外扩了一次又一次,翁城加高了一次又一次,已有数万之众。
兰时一行到达北城时,夕阳已近,炙热而灼烈的冬日残阳将城墙上的旗帜染得如血一般鲜红。兰时想到曾经无数周人为了守护那面大周战旗,而付出生命,白骨埋荒野,肃然起敬,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情。
进了正街,沿途扛着锄具归家的百姓见到裴三爷纷纷停下行礼,不少百姓兴高采烈地跟在裴家马车后头跑,翘首笑道:“大人总算回来了!咱们上衙门给大人送年礼,您不在,那些衙役不敢收啊。”
“是啊,是啊,大人听说您近日成婚了,大伙可高兴了。往年您不收,今年这礼可一定要收下!”
“大人回京,我们生怕大人不回来,这下大伙可算安心了。”
“大人,俺们山上打了几只野鸡野兔,给夫人,公子,娘子们补补身子吧。”
...
众人围在裴三爷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
裴三爷摆摆手,笑道:“孙大郎,你家东西我可不敢要。我要是收了,你家那婆娘不得拿刀上衙门找我拼命!”
众人哄笑起来,孙大郎红着脸挠了挠头:“我家那婆娘小气,可对大人,她可不敢说个不字!”
“孙大郎,你就算了吧!大人,我家婆娘老实,早在地窖放好了菜蔬,等大人回来吃呢!”
“你那点白菜个头跟个拳头大,我家的好,大人拿我家的!”
四周的百姓越涌越多,声势浩大地堵住了正街,将裴家马车团团围起来,献宝似地夸起自家种的粮食蔬菜来。
裴三爷哭笑不得,抬手压下簇拥着激昂的群众,道:“行行,往年县衙就我一人,你们一人送颗白菜,我也吃不完啊。今年我将家眷接来北城,家中多了很多人口。这样,我今日就让管事挨家挨户买一些回来...”
“那不行!我们这是送的,可不能要钱!”
“就是!大人对我们这样好,我们怎么好意思要钱呢!”
“不要钱...”
百姓们听到裴三爷要上门买,又激动地嚷起来。
裴三爷只得道:“好好好!你们得先让我回县衙嘛...回县衙再说,回去再说!”
谢大娘撩开车帘看了一眼,惊声道:“妈耶,围了这么多人,这几时才能到县衙!”
兰时笑道:“三爷很得民心。”
兰时想起那日上云阳山拜见老夫人时,钱嬷嬷说这座城曾被北戎奴役,又被大周抛弃,十室九空,宛如一座死城。
就在这座城门口,母亲送走了儿子,妻子送走了丈夫,她们看着自己最亲爱的家人背上行囊,远赴战场,或许,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时,等来的只是那血染战旗的一缕亡魂。
但是她们依旧在坚守,衣衫褴褛地跟在裴老国公身后,问:“将军,还会回来吗?”
即使皇帝将城池割让给北戎,穷途末路,生死逆境,他们始终坚守在这片土地上,回望南方。他们知道只有自己双脚扎在这片土地上,只要北城还有一个大周的百姓,这里依旧属于大周。
一代又一代百姓舍生忘死地坚守,一个又一个战士浴血奋战化为根根白骨,才换来今日这些百姓如今安乐的笑容。
兰时看着他们,仿佛看见了数十年前,数百年前那些历尽艰辛的周人,他们并没有读过圣贤之书,甚至可能不识字,但是他们骨子里为人的气节,对家国的忠诚,震撼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