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见后面的人没有追上来,荆绮绮打算在小巷处旁歇脚,人才倚在青砖上,一袭紫蓝身影挡去了她去路。荆绮绮不由向旁边挪了挪。
“公…公子……”她现在如芒在背,因为这次是她偷跑出来闹事的,她压根没想到赫连骁会这么快看见她。
赫连骁冷着脸,跟之前在茶楼里的云淡风轻不同,此时的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为什么?”
精简的三个字包含着隐隐的责怪,荆绮绮险些受不住了,她红了眼眶:“公子难道想让绮绮一直呆在太子身边吗?”她语气忽而转了个弯,颇为嗔怨道:“明明这次可以将太子一网打尽的,公子却反其道而行之。绮绮不过是顺应大势助公子一把,公子为何连这样的情都不领?”
荆绮绮对赫连骁不一网打尽太子勋的事耿耿于怀,她只想凭自己的微薄之力再给太子勋抹黑一笔,最好能让天雍帝知道,加速对他的废黜。她此时的哭泣,完全源于委屈,她听从赫连骁的摆布长期潜伏在太子勋身边,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亲手除了他,但当唾手可得的机会不翼而飞的时候,她内心产生极大的落差。
她很少哭,从未在赫连骁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一面,她一向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会让他知道,家道没中落之前,没追随他之前,她其实跟天下所有风华少女一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那样的她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懦弱。
发泄完自己的情感之后,荆绮绮默不作声,然后默默地掏出昨日他送给她的那支未完工的木簪一字一句地说道:“公子似乎很多年都不刻这种东西了?可是为什么只刻了一半就遣竹韵送来呢?”
赫连骁低头,那支木簪在夕阳下泛出混沌的色彩,一瞬间他抬起头却没预料到荆绮绮突如其来的拥抱。
“你……”
他却不知道,他的身后,有一双哀而婉转的眼眸正紧紧注视着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青衡在刚经过巷口时就跟谢谙城说她好像看到溯雨了,谢谙城本不太相信,可折过来一看,那张顶着“溯雨”面容的人果然出现了这里。他知道那张面皮下藏着的是什么人,他此时也是很难以置信。
青衡看看荆绮绮手上捏着的簪子,突然感到很受伤,胸口某一处无休止地塌陷,直击她的心房。
赫连骁从容地放开荆绮绮,快速地绕过青衡,他和荆绮绮一同走出了巷子。
“萧璞尧……”在心里呼唤了千万遍的名字此刻柔软地像片浮云,似乎风一吹就都散了。青衡多么想靠在他肩头诉说这么多日子无穷无尽的思念,但现在她没机会了,因为她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青衡!”两道声音,一样的担忧。
赫连骁不知道的是,刚刚在回城途中,青衡和谢谙城遭到了太子勋的人行刺,青衡的背部被生生砍出一道口子,她是花了比平时更甚几分的力气迈到巷口的。而现在,那件不属于她的黑色披风正溢出汩汩殷红,每一汩都泛着刺鼻的腥味儿。
青衡睡梦之中能够感觉到有人在摩挲她的脸庞,那人的手指很凉几乎快凉到她的骨头里了。但她却贪恋这种感觉,因为他的动作很轻柔,是她渴望已久的轻柔。
她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赫连骁这次并没有推开她,而是任由她把他的手揽在怀里。
“公子!”姣棠从未见过自己的主子这样,她跟竹韵一样跟随他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么上心过,哪怕是明媒正娶的王妃他都表现淡淡的,什么事都交给他们去做。她将拧好的湿巾伸至床前,赫连骁平静地接过了它。
“下去!”
她出门的时候还特意多看了两眼,这种情景她可难道见到。
谢谙城正守在院中如今也算自己人,姣棠跟他鲜少说过几句后就准备下去了,但突然意识到他待在有些不妥便为难地开口道:“谢大人,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就先回去吧。”
谢谙城看着已黑透的天,踌躇了会儿像是不怎么放心:“我明日再来!”
他很想看看她,只是缺少完美的理由。他想亲眼看到她醒来,哪怕只瞧一眼,那也足够了。
什么时候,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谢谙城苦笑了一番后提腿就走。
门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叫唤。
“要是不介意,谢大人不妨留下来喝杯茶?”
喝茶!?那好啊,他正好有些话想对赫连骁说。
谢谙城敛住暴动的情绪,跟着赫连骁来到了偏厅。
家丁奉了茶后,赫连骁还当真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了起来,他脸色看起来没多大波澜,却看得谢谙城火冒三丈的。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妻子?他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不应该去陪她吗?她现在很需要你!”
对于赫连骁他从不用尊称,因为他在内心里就不看重他,他也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更何况,在听闻他的某些行径后,他更对他不耻起来。他不敢想象有天青衡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只晓得她要是如何了他也不会让她独自受着。
原来,这就是爱慕一个人的感觉,从前他不懂,现在他明白了,要不然他也不会平生第一回跑到首饰铺买了那支兰花木簪,那样的高雅与众不同,在他看来,只有青衡配的上。
赫连骁若有似无地打量他,现在大厅只剩他们两人,所以有些话他可以说的无遮无掩。
“本王的王妃,谢大人是不是关怀过多了?”赫连骁敲敲手边的杯盖,撇撇嘴:“谢大人不觉得自己很失礼吗?”
谢谙城“蹭”地一下站起来,顾不得君臣之礼,他肃然回道:“下官可从不在乎这些礼节!”
他在乎的只是青衡,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这么在乎了。
他还记得今日下午接青衡出宫时她落寞而又隐隐期待的眼神,他的心霎时随着她沉闷起来。她虽对着他笑,但他能看出笑里的苦涩。
“谢大人,人的**是不是永远都像个无底洞?明明一切都结束了,却还希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而那些奇迹发生后,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空虚呢?”
那时候,他很想揉顺她的眉心,让她不那么痛苦,可是他想错了,越是敏感脆弱的人越会把自己缩进一个壳里,他能看到的永远是她故作坚强的那面。
“殿下,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你所想的那样。”这是谢谙城留下的最后一句中肯的话,赫连骁久久揣摩他这句话,最后露出一个悦然的笑。
他回到青衡房中已是子时,那个傀儡王爷站在门口欲推开那扇门,被他一把拎了出去。竹韵看到他们,正是赫连骁含怒的时候。
现在府里的人都来伺候青衡了险些忘了这个傀儡,竹韵心虚地准备低头受训,赫连骁却突然对她说:“明日叫梅清回来,让她伺候王妃。”
竹韵以为自己听错了,梅清不是要一直安插在宫中吗?突然把她调回来了,那宫里怎么办?
“是,奴婢知道了!”
赫连骁又说:“你明日就去服侍他,这里就不用你操心了。”
竹韵大惊,把她调走,梅清那种暴躁的性子跟王妃会和得来吗?她不住担忧,但也没法驳了主子的意思,只能点头听命。
半晌,赫连骁交代完毕之后匆匆回房,房间里青衡不知在何时已然醒来,她正灼灼地盯着他。
“你还来干什么?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都说女人是口是心非的动物,青衡也不例外。在宫里那些日子她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萧璞尧,可他始终没有出现过,她开始有些失落,心想着他肯定是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可她似乎想错了,他哪是去办事去了,分明却是和佳人幽会去了。曾经母妃对她说过眼见不一定为实,但她心智明显没那么坚强,她和普通人一样看到那样郎情妾意的情景还是会感到心痛。
今夜的赫连骁褪去了溯雨的装扮,用他最真实的样子出现在青衡面前。那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每一次凝望都让人不住心悸,青衡却在望了他一眼之后地别过了头。
赫连骁将那支独一无二的灵狐型木簪别在她的髻上,青衡生气地取下它扔在了地上。
“可怜我还是同情我?我不需要!”
她一直凭感觉认为溯雨就是萧璞尧的,她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但大抵也猜的**不离十。他在戚王府来去自如,就连竹韵姣棠都听他差遣,可见他不是一般人。只是她尚未猜出他和戚王真正的关系,一切却又向回到原点。初见时,他是这般冷峻,而她,心生畏惧。
赫连骁转瞬将簪子拾了起来,认真地擦上一番,他重新走到床边,向床里头的青衡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语气诚恳表情专注,只可惜青衡什么也看不到。可眼睛不敢看不代表心里感受不到,青衡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
“对不起什么?”
她也在想,他到底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呢?他们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