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困的时候他没有义务来救她,她难过的时候他也没有义务来安慰她,他们始终是两条平行线,再无瓜葛。
赫连骁握紧的双手几次高举却几次没有抚到青衡的脸上,他有些痛恨自己,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独断专行才是他的风格,他其实不是这样的。
床边久久没有动静,但青衡仍能听到他浅轻的呼吸声,她庆幸他没有走,却不知怎样继续接话。晌久,半边的肩膀有些麻木,她这才颤巍巍地转动了下身子。一抬头,正对上他黑如墨石的眼。
窗外一船星辉璀璨,屋里烟香楚楚﹑半幕苍凉。
“你跟荆绮绮到底什么关系?”
问这话的时候青衡心跳不止,一截酥手攥得被子褶皱变形,她没有问他这些的谋划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单单只问这一个问题,仿佛就这个问题能抚平自己多日来的不安。黑夜萧索,她在等着他回答。
赫连骁不动声色地将木簪包在手心里,半天,那支灵动促狭的簪子才从掌心里释怀,呈现出它最初的模样。
他身如青松,笔直地浮现在青衡的眼前,声音也如松柏一样青葱有力,毫无任何羸弱。
“我曾救过她一命,后来她便跟随了我。”
赫连骁诚然没有骗她。荆绮绮原姓秦,实乃祁东江御史之女。六年前江御史因公然和太子勋作对而惨遭太子勋报复,秦家一家被满门抄斩。秦绮绮同母亲在事发之前外出探亲才躲过了这场罹祸。之后,母女二人过上了天涯流亡的生活。秦绮绮的母亲在逃亡途中暴毙而亡,当她遇上赫连骁的时候已是两年之后。为掩盖身份,她从此改名荆绮绮,荆棘丛生,她的人生自此布满荆棘。
青衡跳动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但随即她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荆绮绮一直以来都是在为他卖命,那么她岂不是他派过去的一个细作?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荆绮绮今天抱着他的时候明显眼神里流露出与平时不一样的光彩。那只有一种可能,她喜欢他,所以才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
这么想着,青衡似乎颓废起来,不可否认他们看起来本就十分般配,何况自己已嫁作人妇。还能奢望什么呢?命运早就在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纵然时间能倒带回萧璞尧来救她的时候,她应该还是会像那次一样选择留在这里。
他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赫连骁连着多日来的思念,这一刻全都倾盆而出,他看到她垂下的头心中跌宕起伏惶恐难安。他伸手抱住了她,鼻尖充斥她独有的清香,胸口冒出酸涩之感久久不愿放开。
说实话,青衡很贪恋这种味道,从溯雨在她身边出现时她就意识到了,萧璞尧并不是人人都能代替的,他身上独一无二的香气是她辨认他的最好的证据。那时他不肯承认她可以等,现在他承认了她莫名有些害怕,她拥得他更紧了。口是心非,她从没像现在一样口是心非过。
“那时候你刚刚出事我差点生无可恋了,幸亏我没想死不然也见不到你了。我就知道溯雨是你,你不承认也好可我就能认出你,因为你身上的丹桂香独一无二,任何人都伪造不出来。”
她有着片刻的幸福感,哪怕她背后的伤口仍旧有些疼痛,赫连骁放开她,取出胸口的那个香囊,丹桂气味正是从里面溢出来的。
他把香囊递到青衡手上,青衡不解:“这是?”
“这是我母亲送给父亲的定情信物,过了这么多年它的香味仍是这么馥郁,真叫人想不到。”若是没有这么举世无双的制香技艺,他的母妃也不会遭受到这样毁灭性的伤害。
青衡拿到鼻尖嗅了嗅:“怎么会在你这里?你父亲没有好好保存它吗?”
赫连骁苦笑了番:“他若是能保存好也不会落到我的手里了。”
看的出来他跟自己的父亲有隔阂,不了解情况青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手,接着她就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半夜三更的,即使这里全是他的人,难免不会让人察觉啊?
“你赶快走,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知道他没事就好,青衡还是晓得要掌握分寸的,她左推右攘要把赫连骁推走,却没意识到背后的伤口因为自己动作的幅度太大而冒出猩红的血水,她一惊叫,血流的更多了。
赫连骁迅速将她拢在怀里想要掀开她的里衣,她小脸禁不住烧红了,尚未顾得上心里的忐忑背后就一阵清凉,接着她的嘴也被他捂上了。
“不想惊动他人就老老实实呆着。”
这个夜晚注定是无眠的,青衡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因为羞涩充斥她整个身心,她从没想到有天她的伤口能被一个男人清洗,更何况是个思慕已久的男人。
次日醒来已是日晒三竿,青衡没有见到赫连骁,仿佛昨夜不过是菁华一梦。竹韵进来时她望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不自然,因为她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王妃的伤口……”竹韵看了看青衡换洗的衣裳难以开口,片刻,她又恢复了常态来到青衡面前,“王妃的伤口还要休养些时日,但这几日王府的事有些忙不过来……”
青衡知道她的意思,笑笑说:“你让姣棠过来吧,你有事你就先忙。”
“姣棠也要办些事,所以奴婢安排了另一个姐妹来服侍王妃。”
竹韵拍手,门外响起轻柔的脚步声,一个与竹韵有七八分相像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虽和竹韵挽着相同的髻,可第一眼并不会错认她们。因为竹韵的身上带着几分婉约几分淡然,而这个女子,浑身散发着慧黠与胜人一筹的傲然。
青衡印象里是没有见过她的,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很熟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突然感受到那女子张扬四溢的眼神,她猛地升起一个想法。
赵婕妤!不可能!她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完全没有共同点啊。
梅清袅娜风流地朝青衡走来,慑人的凤眼勾出一股邪意的韵味,她走上前,款款作礼:
“奴婢梅清见过王妃,从今日起就是奴婢来服侍王妃了,王妃可还满意?”
她在观察青衡,青衡一会儿似疑似虑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倏地站起朝青衡更近了一步:“王妃,你怎么了?”
青衡心陡然一动,慌乱地向床头靠了靠然后挥挥手道:“没,没事!你先出去吧,我和竹韵还有几句话要说。”
“哦?”梅清怪异地张了张嘴,青衡看着她的背影身上透出股凉意。
梅清走后她立马抓着竹韵的衣袖,问:“她好像不是王府的人?你是从哪找来的?”
竹韵平静如斯:“她前段日子回去探亲了。王妃放心,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青衡的不安又何尝不是竹韵的不安?自从公子要把梅清调回来时她也忐忑了,梅清跟其他的暗卫不同,她向来风风火火锋芒毕露的,这种性格其实并不容易成为一名细作。但赫连骁很信任她,他的想法从来独一无二,越是不可能他越要变为可能,他的手下里任何人都必须磨平棱角唯独梅清例外,因为她是灵妃临终时帮助他逃出来的那个人。先后在处决灵妃的时候,躲在墙角偷看的赫连骁正是被她救了一命。
打青衡的日常起居由梅清负责后青衡就变得格外不自在,她不确定梅清算不算萧璞尧的人所以平日里也不好旁敲侧击地询问她。这日,晴空万里,戚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此时青衡正倚在花树下晒太阳。
“你终于来了。”
自在外逃亡后芊罗鲜少穿这么鲜艳的颜色,这是她从前喜爱的装束,一只只烫金蝴蝶翩然起舞在大红裙裾上,把这春意渲染得风情出众。她的样貌也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如果没有卸下那张面具,连青衡都快忘了她以前的模样。
迎面落下的樱花正好嵌在她的眉心,她似乎比以前更美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一直在等我。”
今日的芊罗好像很开心,尽管青衡一副心事重重不怎么欢迎她的样子,可她仍是无动于衷。她挑起眉心上的花瓣将它弹到风中,很快,那片花瓣就不见了踪影。
青衡恼羞成怒地站起,髻上的步摇也随着颤动起来:“我的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
芊罗歪了歪嘴角,轻笑道:“你不是知道了吗?这样问我,有意思吗?”
太子勋被收押,皇后被禁足,她本来可以逃脱这一切的,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她从来没有心善过,可人之将死,好像什么都能看开。
青衡忍住心头的猝痛,尽管知道事实可还是难以接受:“我以为我们和好如初了,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哼!为什么?”芊罗蔑笑道:“从你和你母妃入宫的那天起你们就成了我和母妃心中的痛,从前我母妃那么开心,可你们来后她整天以泪洗面。多久我没看过她笑了,你知道吗?她日复一日地等着父皇可结果又是怎样?”
说到这里青衡了然,和原冲禹一样,他们都是恨着她和她母妃的。倘若当初她们没有进宫,今日还能演变成这样吗?谁都明白,那是不可能了,时光是不会放纵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