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周一片素白,整个天地都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方向,弗唯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
屋外的厨房是用不成了,捡上几根柴进屋,屋内有个小灶台,还可以用来热些饭食,待到日中天气暖些,再出去捡些干柴野果,要不然孤零零在这山里,迟早饿死。
弗唯是上个月被丢到孤云山的,夏国民间有句俗语——孤云山上仙和鬼,三步妖来五步坟。
山上少人烟,相传山里有妖魔,只有大胆的猎户会在秋末时进山打猎;弗唯的小院落在山中,那里本是多年前一位得道高僧未自己修建的清修之地,谁知那位僧人在山上住了不过三日便疯了,同寺的伙伴去看他时,他早已神志不清,嘴里直嚷嚷着天有异象,鬼魅横生;山脚下有一座慧安寺,在那位僧人圆寂后庙里只剩下些看破红尘出家的妇人,久而久之便成了座尼姑庵,因此也有人称孤云山为阴山,女人山,尼姑山,鬼山。慧安寺的僧人每月都会给弗唯送来一定量的谷物蔬果,但如今连下几日大雪,山路崎岖,僧人不一定能上山,自己储备的干柴也已经快用尽了,得出门了。
日中,骄阳高挂于空,弗唯到屋后的坟茔拜了拜,背上背篓出发了。
冬日的山里,空气都是冷冽的,山谷里一片寂静,只有鸟儿经过留下细碎的响声。
挺拔高大的乔木被白雪覆盖,远远望去,火棘树上红彤彤的果实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显眼,有了额外收获弗唯开心极了,盼望着能遇到些倒霉的野兔,野鸡什么的,这样口粮也不必愁了,要知道自己在院子里种下的那些菜,虽拿旧棉被盖着,但离成熟还远的很,自己得早做打算。
远处的白雪上依旧是夺目的红,弗唯走过去,惊呆了,那不是野果,是血。
她转身便要离开,血迹不远处的树后传来虚弱的一声,“救命!”
山上气温低,若那人真的重伤,把他丢在雪地里,入夜他大概就会被冻死的。
终究是不忍心,弗唯从背篓里挑了根粗大的柴紧紧攥在手里,抵在胸前,慢慢转到树后,便看见赫连识浑身是血靠在树干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剩嘴里还在不停地呢喃着“救命”。
弗唯力气小,她没有办法把赫连识直接架回去,只好先扯下衣角的布条帮他把明显的伤口包住,怎么把他带回去让她犯了难。
所幸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树上有张猎人打猎用的网,弗唯身量娇小,三两下便爬到树上,解下网子,把网拆解成粗绳,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一头系在赫连识的腕上,就这么半拉半扯地把他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烧了水帮他擦洗过身子抹了药,弗唯蜷在椅子上睡了一夜。
“我没死?”这是赫连识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屋内只有一方小火炉,很冷,他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弗唯端着稀饭馒头过来。
“你是夏国九公主?”赫连识坐起来,接过弗唯的碗。
弗唯讪笑着点点头,顺德帝以为母守孝为由将她送走,京中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守在皇陵,骤然出现在山上,人有疑心也是正常。
赫连识没有多问,只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看他总是皱眉往窗外看,手还虚握着,弗唯放下手里在洗的衣物,打开窗子,一股清冽的风便顺着窗缝进来,“要传唤信鸽?”
弗唯见过太子在御花园调教信鸽,脖上挂个小哨,一吹,信鸽便来了。赫连识虽是北雍的人,但他孤身一人躺在离夏京都有些距离的山谷里,弗唯知道他应该是要通知自己的暗卫。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赫连识也不准备隐藏了,在弗唯的帮助下慢慢挪到窗边,拿出哨子吹了几声,山谷里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弗唯把被子抱过来裹在他身上,又拿了凳子让他坐下后继续蹲回灶台旁洗衣服,那里还能暖和些。
不多时,几只鸽子便从盘旋在屋外,赫连识挣扎着开大了窗,鸽子们便成群结队进来了。
有两只脚上绑了信,打开看,内容却天差地别。
第一封——
速归
第二封——
保全自身,暂不回宫
赫连识道,“有纸笔吗?”
弗唯犯了难,好在草纸宽余,又怕赫连识嫌弃,问,“只有草纸可以吗?”
“可以。”
她这里也没有笔,便从草木灰里翻出半截未烧尽的木头,递给他,“只有这个。”
所幸赫连识不嫌弃,撕下一小条,写下——
弟今安好
绑在一只鸽子脚上,把它放走了。
剩下的几只鸽子咕咕咕在屋子里唱歌,弗唯觉得有趣,抬头就见赫连识冷着脸。
想了想,拿了盆豆子给他,“你帮我捡豆子吧,晚饭我煮稀饭。”
赫连识低头和一盆豆子大眼瞪小眼。
弗唯忽地抬头,自己刚到这里时也是什么都不会,所幸送她来的悯慧师太善良,见她小小一个人就被扔在山上,主动陪了她三日,教了她很多东西。
“你瞧,这样干瘪发黑的就是不要的。”弗唯拿布巾擦干了手,蹲在赫连识面前教他。
赫连识得了教导,很快便将一盆豆子捡好,指着那些干瘪的豆子问,“这些,还要吗?”
弗唯摇摇头,“你可以拿它来喂你的鸽子。”
赫连识放下心,把黑色的坏豆放在一旁,黄色却干瘪,明显不能吃的拢在一处,那些鸽子通人性,立刻蹦蹦跳跳过来吃豆子。
等他们吃完,赫连识心里有了成算,把剩下的草纸均匀分开,每条纸上写上相同的——
弟归.
把鸽子全部放飞,赫连识转身再次向弗唯道谢,“多谢九公主救命之恩。”
弗唯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刚洗完衣服,累的很,便坐在凳子上,“如今过来为亡母守丧,也算不得什么公主了,五皇子还是唤我法号弗唯吧。”
赫连识不知道为什么李妙仪年纪不大却剃度入了空门,但她定有自己的难处,便点点头,“你唤我赫连识便可。”
二人都不是健谈的人,相对而坐却不想也没有很尴尬,弗唯累了,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赫连识的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砍伤,腹部也中了一刀,所以尽管弗唯瘦小,他也没有那个能力把人送到床上,只能一步一步挪到她跟前,把被子盖到她身上,自己则是又慢慢移了回去……
夜幕低垂,弗唯站在灶边准备炒菜,赫连识趴在桌子上,他眼皮有些沉,受伤的地方却一直在发疼,想睡却睡不着。
一只冰凉的手抚在额上,赫连识一个激灵,弗唯蹲在他面前,“你发热了。”
赫连识也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昏沉,用力眨了下眼,弗唯靠近了才发现他的眼已经红了,他还是强撑着坐起来,“没事,不消一刻便可退了。”
弗唯抿住唇,慢慢把赫连识扶到床榻上,“我知你觉得劳烦到我了,但你的处境比我好很多,待你伤养好,你可以拿金拿银来报答我,就当我图着你的报答,你也先不要推诿我的照顾,好吗?”
……
第二日的天气极好,晴空万里,骄阳高挂。
赫连识的高热也退了,他终于能安稳地睡觉,弗唯在床榻边准备了饭食,把炉火烧旺后背着背篓继续去捡柴。
今日不知为何,运气极好,不仅捡到很多木柴,还意外捡到只兔子。
那兔子着实倒霉,雪白的皮毛本在雪地里穿行无忧,弗唯路过时只觉一阵风般从脚下掠过,结果那阵风马上就装到半截枯树桩上,当时便死了。
弗唯唤了两声“罪过”后,兴高采烈把兔子放进背篓回去了。
她回去时,赫连识靠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她满脸喜色,也露出一个笑,“是有什么喜事?”
弗唯兴高采烈地放下背篓,抓出那只大兔子,“你瞧,有肉给你补身子了!”
赫连识有些惊讶,“你会捕兔子?”
弗唯摇摇头,“是它自己撞树上的,我运气不错捡到它了。”
弗唯在宫里虽说不受宠,苦活累活也做过,但她也实在不会处理这兔子,赫连识就更不必说了,北雍宫廷虽乱,但三皇子十分护着他,自小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小公子,对这些更是一窍不通。
“我和悯慧师太学过处理野鸡的,想来这兔子和鸡一样的法子。”弗唯拿着盆在屋外舀了一大盆干净的雪,放在灶上煮了起来。
赫连识有些意外,“师太?”
“哦哦,悯慧师太曾是农家妇人,后来家里遭了难,只剩她一个人,便绞了头发遁入空门,她说我未正式拜师入门,不算佛门中人,不必忌讳这些。”弗唯解释道。
赫连识了然,问道,“需要帮忙吗?”
弗唯立刻摇头,“你且安心养伤,这些事你做不来。”
赫连识也知道自己做不来这些,脸红到了耳根,不说自己现在受伤了需要照顾,便是自己没有受伤,这些事他也做不来。
“待,待我好了,我带你回北雍吧。”他突然道。
弗唯给兔子浇热水的手都停住了。
这委实冲动了,且不说弗唯是西夏的九公主,就是随便一个夏国女子,他也不该这样承诺的,万一给自己国家招去一个内应呢?
弗唯愣了愣,继续手里的活计,若无其事道,“只是守孝三年,父皇还会昭我回京的。”
赫连识“嗯”了一声,也没再说话。
空气中只剩下油灯细碎的响声和弗唯处理兔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