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识举剑挺于李妙仪身前,那剑堪堪落在胖国师的肩头。
胖国师拿镜照向赫连识,一道白光闪过,那镜子居然碎了,黑暗尽数消退,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胖国师一脸憨厚,与方才变形可怖的脸截然不同,“既如此,臣不便插手此事,陛下,臣今日有些劳累,恳请告假修养一段时日。”说罢不管其他人的脸色如何,转身离开。
李妙仪捂着胸口满是后怕,赫连识转身审视她,六公主李妙音突然大叫一声,众人的目光投向她,只见脚边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在啃食她的裙摆。
李妙音身边的宫女弯腰扑打,那老鼠的眼睛泛着红光,只一眼,宫女便倒在地上。
这事离奇得很,李妙音整个人都在颤抖,周边的人自动退开,侍卫拿剑跃跃欲试,却不料那老鼠突然发狂,顺着李妙音的裙摆便往上爬。
李妙仪离她最近,眼见老鼠已经爬到李妙音的腰部,抓起宫女手里传菜的盘子抡到老鼠头上,老鼠似是被灼伤一般,整只鼠在地上不断翻滚,赫连识一剑刺下,老鼠没了生息。
顺德帝饶有兴味地看着赫连识,不禁拍手叫好,“贤侄胆识过人!”
这场接风宴就这么草草散了。
走在宫道上,疏月和寒月扶着李妙仪,橙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全然不顾神态礼仪,抓着李妙仪的胳膊便泪如雨下,“小主子,慧夫人薨了!”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开,李妙仪当即晕了过去。
关雎宫里,上上下下跪了一片,橘红木着脸,紫青和黄白正在给苏慧换衣扑粉。
顺德帝来了。
他背着手看着床榻上这个曾经让自己着迷的女人,不仅想起她入宫时,总是怯怯的,起初还有新鲜感,后来只觉无趣,但天上月亦知自己才是天下的主人,她还是放下那份矜持,朝自己奔来了,欢好不过半月,一场刺杀,不过死了个探花郎,月亮却又回了天宫,她吓坏了,成日里诵经念佛,冷冰冰像块木头,自珍妃的孩子获了名儿,他大概有九年未见她了。
哪怕脸上一道疤,她依旧那么美,闭着眼,如同睡着般,静谧秀美,只是没有了呼吸……
“她是何时走的?”顺德帝坐在床边。
黄白肿着眼,哑着嗓子,“日落时分。”
“她可有为朕留下只言片语?”顺德帝从梳妆台的妆奁盒子里取出一个翡翠镯子,戴到苏慧腕上。
紫青磕头道,“娘娘求你福寿延绵,和乐安康。”
顺德帝突然笑了一声,“得她看顾的那个孩子在哪?”
李妙仪直起身子,顺德帝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不由得感慨,不愧是珍妃的女儿,虽因为连日照顾苏慧有些憔悴,五官却是极好的,可以看出当年珍妃的影子。
耳边再次传来往昔的声响——
“陛下!袁秉文叛国,边关失守,扶将军和三千将士尽数战死!”
“陛下,珍妃娘娘,薨了!”
“陛下,南方水灾!”
“陛下,太后宫中失火!”
……
“九公主是灾星降世!”
顺德帝的眼光迷离,许多莫名的记忆强行插入,他忽地一脚踹在李妙仪肩窝,瘦小的女孩扛不住这样的冲击,被他踹飞了出去,脊背和后脑撞在桌腿上,昏死过去。
疏月和浓云刚准备去扶,两人也都被踹了一脚,“传旨下去,九公主李——”
顺德帝身边伺候的宦官察觉到他的停顿,知道顺德帝都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便悄声提醒,“妙仪公主。”
“李妙仪灾星降世,克死生母义母,赐毒酒一杯。”
夜鸦和追鹰待赫连识飞鸽传书后,悄然拦下密信,今日见了夏国国君,想来赫连识会向三皇子传递消息,打开却又是熟悉的牢骚——
久未见兄,弟心戚戚,思念如潮。今弟已达夏宫,然饭食住宿皆不如我大雍,且今日一伙贼人刺杀,不忧涕泪几何。山川阻隔,长路漫漫,雁书难寄,鱼信难通,弟心焦虑,日夜悬望。盼求早日归乡,弟与兄长欢庆团圆,思无尽
二人无奈地交换了眼神,将信塞回鸽子脚上的信桶,放飞后兀自提笔汇报今日夏国见闻,落笔抬头却见天上云层都朝着一处宫殿汇聚过去。
一道天雷破空直直降在顺德帝脚边,把关雎宫的青石地面烤了一大团黑渍,乌云盖顶,狂风大作,顺德帝不得不回到屋内。
屋内的一众人哭做一团,疏月,淡云几个爬在顺德帝脚边不住地磕头,乞求他放过李妙仪。
阴云不断蓄积,天雷不停地落下,内侍已经端了毒酒过来。
李妙仪嘴边还有血,整个人还在昏迷,内侍只能掐着她的嘴把毒酒往内灌。
“陛下!”胖国师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他身后落下一道又一道雷,惊到了屋内所有人,那内侍曾得珍妃照拂,便故做手抖打翻了酒杯跪地告罪。
似是一颗球般,连滚带爬地进来,胖国师匍匐在顺德帝脚边,哀嚎道,“陛下,九公主不能杀啊!”
那雷瞬间停止。
顺德帝看他秃头上不少黑点泥水,衣衫破烂不堪,脸上沾了不少黑灰的滑稽样子,皱着眉,身后的太监立刻厉声道,“大胆!”
胖国师满脸惊恐,“陛下!臣方才卜卦,九公主是灾星降世——”
一道惊雷再次落下。
胖国师立刻转口,“但九公主出生时沾了龙脉,她与龙脉息息相关,不能随意打杀!”
话音刚落,天空的阴云渐渐散去,露出明月与繁星。
天有异象,大家都看在眼里,一屋子人都惊了。
顺德帝气愤地从侍卫手里夺过剑,剑锋直指李妙仪,看向门外,天空果然再次聚集起一团乌云,雷声大作,移开剑,那云便散了,如斯几次,顺德帝丢了剑,看着窗外,眸色深沉。
国师开口道,“臣方才拿罗盘计算,经仙人指点,可让九公主剃度出家,为国祈福以此修复龙脉!”
顺德帝抬脚便踹,却在碰到国师那一刻,被蛊惑一般,转身走向屋外,一众宫人侍从慌了神,立刻跟在他身后。
国师却是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大口喘气看向昏迷的李妙仪,橘红恍惚间察觉到他不善的目光,母狼护崽般把地上的李妙仪揽在怀里,狠狠瞪着他。
他不禁感到好笑,这么自不量力的吗?
举起拂尘随手一挥,橘红捂着胸口便倒了下去,周遭平日里亲如姐妹的几个侍女行尸走肉般愣在原地,等她彻底断气,黄白才大叫一声,“橘红!”
国师收起自己的东西往门外走去,浓云,淡云几人齐刷刷跪在国师身前,方才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国师做法也罢,天命也罢,如今她们求的,不过是让李妙仪能送苏慧最后一程。
“求国师开恩,让公主送娘娘最后一程!”几人异口同声道。
刚落了面子的国师虚荣心作祟,清了清嗓子,甩了把拂尘,“吾乃天子脚下臣,国君之命不可违,几位姑娘好自为之,不要为难于我呀。”
疏月红着眼睛,“国师大人法力无边,婢子们走投无路了,娘娘生前也只希望公主能送她一程,求国师大人开恩,就让我家娘娘了了这桩心愿吧!婢子日后愿当牛做马报答大人之恩。”
淡云不停地磕头,额上很快渗出血来。
关雎宫的婢女一人一句夸耀,国师都飘飘然了,最后道,“既如此,我便允了你们的请求。”
甩甩拂尘,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顺德帝在关雎宫大发雷霆的事很快传到皇后宫里,一反常态,她没有称病不管,反而让人用心操办了苏慧的葬礼。
苏慧被送入皇陵那日,李妙仪被国师剃光了头发,在脚腕上绑了两根红绳后送到皇家寺庙。
国师卜卦后赐予她法号——弗唯。
赫连识到夏国都城已经十天了,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归期未定,自己在这里水土不服。
“五皇子?”高台上的顺德帝挂着张笑脸。
使臣张祎撞了撞赫连识的肘让他回神,站起来举杯道,“大夏海晏河清,民歌率土,陛下,您是圣主啊!”
在座的没有一个不想翻白眼的,张祎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太大,一路走来,夏国边地尸横遍野,哪怕是在最繁华的都城,都途有饿殍。
什么海晏河清,民歌率土,放屁一般。
济阳王捂着脑袋不说话,不知为何,自己到了这夏国,总是头晕沉沉的,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话,等回过神来,只有发懵的脑袋。
张祎还在那里长篇大论,夏国太子李天权已经坐不住了,揽着太子妃的腰低声说着些什么,惹得太子妃不停地笑。
顺德帝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身边坐着十二美人中的芙蓉和玉簪,她们二人弯着眉眼,一口一口给顺德帝喂桌上的饭食。
赫连识感觉自己心口堵了一团气,总觉得这几日过得如梦似幻,漂浮不定,难受极了。
身旁的张祎总算停了夸赞,“臣在此再敬大夏国君一杯。”
宴席上的众人都举起了酒杯,顺德帝满意极了,道,“五皇子今日一言不发,可是底下人照顾不周?”
赫连识抬起头,强做微笑,“京中很好,只是看到国君一家和乐相亲,也思念故土罢了。”
太子李天权嗤笑一声,在太子妃耳边道,“又不是什么稚嫩的孩童,还在那里思念故土,惺惺作态。”
外头已然飘起雪花,快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