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风都吹不动这夜色茫茫,浓郁得闷人,阿婉叩响朱净尘的房门。
想着连她都颇为受用,便学起了王珍珍冲她时那股小心翼翼的期待,刻意放柔了声音,“阿净,我做了面。”是一层又一层和风拂面下叠加着的隐秘却又明显的祈望。
阳春面刚从锅里挑出来还烫着,阿婉不得法,只好左手烫完右手烫。
幸好无论自己内心何种不堪挣扎光景,朱净尘都能保持那样的温柔如玉,谦谦君子永远都不会让佳人苦等,很快就从里面将门打开。
朱净尘一推开门就看见双手端着面碗,满心满意望着他的阿婉,月光照到她身上,但她比月色更动人。
看着阿婉脸上沾上柴灰,发髻也被折腾得松松垮垮,美人狼狈反而更添烂漫玲珑,不自觉朱净尘就笑了。
不过他也没有忘记赶紧将面从阿婉手上端过来,“这么折腾干吗?”
手不自觉抚上去,将她的脸擦拭干净。
而阿婉顾不上,碗刚被拿走就赶紧将手放在嘴边呼气。
待柔荑般的手恢复白净,委屈地喃喃道,“你未用饭,我很担心你。”
然后打起精神,扬起笑,“你吃饱了就不算折腾。”
适才朱净尘与王珍珍打了招呼,就径直回了书房。在门外王珍珍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她,要不要去问阿净一起用晚饭,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隔着门问了一遍,虽然最后得到的是朱净尘说他不饿让她们俩自行就好的回答。
但是夜色越浓,不过刚过一个时辰阿婉便亲自下厨,虽然简简单单一碗面便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只是还好这两日盯着王珍珍做糕点随便也学了一二。
做得好不好吃不重要,只要吃不死人就可以了。阿婉对自己的要求不高。
而且阿婉也非常明白,朱净尘此时需要的绝不是一碗美味佳肴,不然一百个她都比不过一个王珍珍。
朱净尘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更关心阿婉,“其它地方有受伤吗?。”
阿婉摇头。
朱净尘实在很难拒绝这样乖顺的阿婉,“阿婉多拿个碗,我们一起吃。”
“好。”阿婉雀跃地跑回厨房去拿碗,她好不容易做出来却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万一真吃坏了她怎么办,想来只要她不亲自尝那这面便必定美味。不过内心也还是有期待,她堂堂永殊公主开天辟地第一回下厨做的面是什么味道。
做戏做全套,拿了碗到了书房门口却故意徘徊。
朱净尘没有看到人来寻她,“怎么不进来?”
“珍珍说,不能随便进你的书房,这些书都很珍贵。”全然看不出也是她,头天一上来便一杯茶毁掉一本孤籍。
“书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朱净尘拉起阿婉的手走到书桌旁,然后给她挑了一小碗的面。
朱净尘先尝了一口,随即不慌不忙地将阿婉还没有动过的面又倒回他的碗里,“突然我有些饿了,阿婉的面下少了有些不够,阿婉必定不会介意的吧?”
阿净的话说得很漂亮,但是阿婉还是狐疑地看了他两眼,王珍珍做饭很好吃,晚饭她还多用了一碗,确实现在一点都不饿。
不过看朱净尘吃得淡然自若,也不像她做的面不忍下口的模样。
阿婉左右没有想明白,索性眼疾手快地从朱净尘碗里挑了一夹的面塞进嘴里,一边塞还一边笑,她还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
结果刚咽下去一口,就知道阿净的反常是何缘由了。
而朱净尘很贴心地已经倒好了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
阿婉也面不改色地将面全部吞下去,然后行云流水地将茶也一饮而尽。
“别吃了,阿净。”
阿婉的语气平缓到仿佛她不过就是把该拿小碗装的面用大碗装了而已,无足轻重。
“我把糖当作盐放了。”
“没事,也算别有一番滋味。”朱净尘笑了笑,他并不在意。
朱净尘神色无异,继续吃。反正也吃不死人,阿婉虽然自己定然一口都不会再吃了但也不会阻止朱净尘,反而闲来无趣托腮望着他。
即使都没有往阿婉那边看一眼,但是朱净尘还是有所察觉,“这般看着我干吗?难道我脸上沾上了墨汁?”
仿佛就在等朱净尘这句话,阿婉顿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比那白日的晨晖还要耀眼,“我看阿净你秀色可餐呀。”
朱净尘被逗笑,用手轻轻弹了一下阿婉的额头,“贫嘴。”
“哎哟。”阿婉拙劣的佯装被打得很痛的模样,还装模做样地用手抚摸了一下额头,“好痛呀。”
然后忽然起身扬着笑将脸摆到朱净尘的眼前,“我难道说错了吗?阿净你就是长得眉清目秀面若冠玉。”
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面对这笑靥如花谁忍得住不动容沉溺,仍谁也会破颜一笑。
*
吃完了面,阿婉也赖住不走。
大致是看出了朱净尘也心不在焉,更是开始肆无忌惮开始弄出动静。
“啊。”
站在书架旁的阿婉突然将书扔到朱净尘怀里,“阿净,你看,书里为什么有王八。”
担忧的心情掩盖了阿婉拙劣的演技,朱净尘连忙翻开书本。
结果,确然是有一只王八。
“哈哈哈。”阿婉笑得肆无忌惮。
朱净尘面带无奈,宠溺地摇摇头。
他也不知,阿婉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天马行空。
然后从书里将阿婉纸折的王八拿出来放在桌上。
待阿婉笑够了,瞧朱净尘也没有生气,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角,“阿净,走,我带你去看萤火虫。”
这完全不在朱净尘所有的,哪怕有一丝一毫的预想中,所以泰山崩于前也能从容不迫的朱净尘罕见失神了。
阿婉没有拽动朱净尘,以为是他的拒绝,再回头的时候难免带上了些黯然神伤。
垂头丧气的阿婉像是一只可怜的垂耳兔。
“好。”朱净尘回握住阿婉的手。
掌心的温度传来,瘪下去的嘴一瞬间上扬,刹那之间又成了一只热情洋溢的大狗。
“真的很好看很好看的。”阿婉放缓了步伐,但是握住朱净尘的手往屋外走。不过有方才差点误会的那一出,虽然俩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解释,但阿婉还是有所介怀,一边走还不忘一边连笔带划地蛊惑,“我是看阿净你方才看书好久好久都没有翻一页,古语有云,要张弛有度以养其精。”
“当然也可能是我在旁打闹扰你心神,但是是也不准怪我,不然我可会生气的。”阿婉飞快地补了一句。
毕竟永殊公主怎么会有错,有错的都是旁人。
*
静谧的月色唯有点点繁星的声响,冷薄的大地却也抵挡不住奔跑起来的温度。
阿婉拉着朱净尘越跑越快,像是彻底撒欢,忘记她在哪里,忘记她是何人,也忘记他所有不予言说的忧愁。
“看,阿净,我是不是所言不虚。”阿婉喘着气,却眉开眼笑,那些欢喜都从眼里溢出来。
夜幕挂山岭低垂,月光映草丛茂密,分不清天地的边际,那些萤光与繁星连成一片,连沉闷的星也随之翩迁起舞,明暗与光亮重叠,微光之间如梦似幻。
阿净有些失神,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亮的眼眸,比星星还要明亮。
“嗯。”朱净尘也被感染扬起笑容。
阿婉兴冲冲跑回来,将握紧的拳头放在朱净尘的眼前,“阿净,你看,手可摘星辰。”
说完便松开手,萤火之光从掌心飞出,流光溢彩。
一点又一点,虽弱但明,足以照亮幽深的夜色,也足以照明迷失的前路。
是呀,若手都可摘星辰,那么只要你愿意的话,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然后阿婉拉住朱净尘跑进萤火之地,银铃般的笑声伴着跳脱的脚步起舞。
玩乐了便就地躺下,连月亮仿佛也近得触手可及。
“我从前还从未知晓这桃花村后山有这样一块宝地。”
“你呀,只想着你书中的月去了。”阿婉伸出手,描摹着摘月,“其实真实的月也很美。”
随即便转换语调,“王珍珍跟我说的,这处高,她们平时也很少敢上来。”神气得仿佛适才的惆怅只是梦一场。
“确实。此处险峻,夜色迷人,一招不慎坠落山崖恐怕也会无人问津。”朱净尘颔首,他也未想到阿婉胆子这般大,翻山越岭地样子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静。
然后又笑着摇头,他真是被月色恍了神,忘记阿婉本就不是什么规束的贵女。
不过这样便很好,那样的金枝玉叶,不过就像他一样步步不得自由。
阿婉适时的娇纵打乱朱净尘全部的多愁善感,“才不会呢,我知道阿净定会护我的。”
“对。”这个喃声的对,就像是还未来得及从脑海中经过,便径直从心里跳了出来。
也不知阿婉究竟有没有听到。
“那日珍珍说,月光高洁,让人自惭形秽,只敢抬头仰慕,不敢生了妄念去靠近,因为实在恐惊天上人。”阿婉自顾自地说。
听到阿婉的前半句朱净尘像是有所感似的,那股沉疴的颓丧不免重新袭来。
“但是我说我才不是这样。”
却很快被后一句话炸破乌云,“然后你说什么?”
“我说……”阿婉想到什么,故意停顿一下,顽劣地轻轻笑了一声,“它越是高不可攀,我越是卑劣,我想要看见他失驭。”
然后带着些女子天真的娇憨任性,带着些胸有成竹的意气扬扬,“我偏要摘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