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婉自诩能言善辩,这些年舌战群儒倒也游刃有余,今日却栽在这个小姑娘手上了。
“这兵法诡道浩淼,我确实浅薄。”阿婉最终叹了一口气,细论今日败局,也缘于她目中无人桀骜不驯。
“那还是不至于,净尘郎君说你是家里糟了灾祸,但我也能瞧出来阿婉你原来定也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王珍珍先是一副你在说什么的神情,后面又看阿婉确实有些失神,定是她不小心说错了话连忙安慰,“而且不爱看那些打打杀杀,喜欢看话本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们村的姑娘都爱看的。”
从那一段废话中,阿婉找到了她的答案,“哦,原来你觉得我是在装模做样。”阿婉无奈笑了起来,她还不至于真的跟王珍珍去计较,甚至还没有这不重要的“拨云见日”引起她的情绪大。
王珍珍诧异地看着阿婉,真奇怪,这人怎么骂自己还挺开心的模样。“也不用这样说自己,你只不过是有一些女儿家的矜持而已,这又不是什么大错。”
哪知阿婉听后笑得更灿烂了,“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四月京都最高贵的牡丹盛放也不过这般风景。
永殊公主从立于朝野那日起便无人只把她当一个普通的双十女儿家,披着礼义廉耻的恶狼们相互角逐,都谨慎地等待着对方失误,然后冲上前去撕咬它的硕果,纵横捭阖分而食之,他们没有选择,要么是恶狼的盘中餐要么就成为恶狼。在兵法诡道上阿婉确实谈不上有建树,毕竟她一贯只会杀鸡用牛刀,缺少那份沉着和敬畏,这样的结果倒也是自然而然。
只是冤枉堂堂永殊公主羞于承认自己喜爱话本也实属荒唐,因为她整日忙着勾心斗角,实在没法像正常双十年华的女儿家那般有这个闲情雅致看话本。
“说说吧,你怎么觉得我爱看这话本的。”笑够了,阿婉才得了闲心来问。
阿婉敛住笑诘问的模样,王珍珍莫名有些发怵,就好像她原本就该是高高在上的人。
不自觉吞咽压下恐惧,“难道是净尘郎君要看?”问出口王珍珍自然知晓这多荒唐,简直好比话本里虽然总说谪仙下神坛,但是我们总是知晓这并无半分可能,“昨日,净尘郎君找我来借话本,难道不是阿婉你要看?”
光是想想那画面,阿婉都觉得,这真是高岭之花下神坛了。
“确实是我要看的。”阿婉欣然承认。
阿婉重新笑了起来,王珍珍才从方才大脑一片空白的混沌中走出来。后知后觉偷偷瞄了一眼,这阿婉看起来柔骨芊芊的,哪里来的那么强的威慑,难不成真是妖精?
这么刚冒出的念头,随即立马摇头,她在想些什么。
看到面前的绸缎针线,王珍珍才恍然初醒,这正事还一点都没干,“阿婉你既然也无事,那一起来绣帕子,十文一帕,我不收你中间的银两,这是我好不容易跟镇上布铺老板讲好的买卖。”
王珍珍以为又是阿婉矜持,强行将针线塞到她的手里,然后期盼地望着她,“我看净尘郎君慷慨,连阿婉你不过才刚发热,就给你用那么好的药,还是未成家不知道这柴米油盐贵。”
“阿婉你是他表妹,多多规训一下,不然郎君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这么花的。”
阿婉看了这四周陈设和想了一下朱净尘的穿戴,确实算不上宽裕。
她是不是有点太花钱了?
鬼使神差的,阿婉真就拿起手中的针线开始绣起来。
而王珍珍更满意了,阿婉是个好姑娘。
难得的安静下来。
日光洒在阿婉和王珍珍的身上,窗外树声沙沙,还能遥遥听见村里的犬吠鸡鸣。
阿婉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当然如果是忽略阿婉险些差点把自己的手扎破的话,确实一切都很惬意。
“阿婉,你绣的是莲藕吗?”王珍珍横看竖看只勉强认出了一个形,“只不过莲藕为何是青色的?”
阿婉冲着王珍珍一扬笑,端方颔首,“因为我绣的是翠竹。”
“哈哈哈。”哪里知道听到阿婉的回答过后,王珍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阿婉拿起来仔细上下端看,确实半分都不像。
她真是被下了降头了,怎么会答应王珍珍绣什么帕子。
以往她看文银绣花的时候,也没觉得是多难的玩意,而且连元宝一个太监都??能飞针走线,她永殊居然不行?
“嘿。”没有理会阿婉黑掉的脸,王珍珍畅快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收不住笑地安慰,“人无完人,阿婉你不必介怀。我差点以为阿婉你琴棋书画烹茶刺绣样样精通,我们差不多年纪,我都怨念自己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人与人的差别这么大。”
“你还真会说,刚好琴棋书画烹茶刺绣,我样样都不行。”阿婉语气平缓,倒没有什么介怀或者难过。
阿婉将针线扔回竹篮里,既然已经确定自己在女红之事上确实一窍不通,她从不为难自己。
要是朱净尘连她都养不活,那就只能说明他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伺候永殊公主座下。
随即阿婉把自己乱扔的针线收拾好,将自己绣的帕子叠好收起来。她绣的青色莲藕她很喜欢,悬挂在魏紫阁大殿之上也值当,“我绣毁的帕子待阿净回来,我叫他赔给你。”
虽然阿婉不通这小商贩的买卖,但这素帕也不是凭空桑蚕变出来的,应也是要银两购置的。
“这素帕不值钱的,何况净尘郎君走前给了我好大一笔银两,都够买这一屋子的帕子了,而且就一张帕子就当我送阿婉的就成。”
“那好,我就收下了。”说完,阿婉也不客气,将帕子放到自己枕下。
走回来的时候却也看见王珍珍的绣品,“你绣的是鸳鸯?”
“能看得出来?”王珍珍小心翼翼地期待着。
阿婉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然后对着王珍珍满心满怀的期待,她发誓,她堂堂永殊公主不至于这么小气,但是看她那模样猜测这冷水早泼比瞒着她好,“说实话,确实更像鸭子。”
王珍珍叹了一口气,将绣帕放回篮子,虽然也安慰自己,但是失落还是溢于言表。
“我绣了青色的莲藕都不难过,你比我强多了,起码鸭子和鸳鸯差得也不算太远。”阿婉又倒了一杯茶,将茶杯推给王珍珍。
王珍珍抬起头来,端起茶杯泪光闪烁,“可是刺绣是最赚钱的活计,我央求了布铺老板好久才讲好的十文一帕。”
女子的眼泪果真是让人怜爱,阿婉也不免心软,将自己随身的帕子递给王珍珍,“擦擦。”
“谁告诉你女红是最赚钱的活计,而且刚才不是你告诉我的嘛,人无完人不必苛责自己。”
阿婉放柔了声音,“你可以将这笔生意跟村里擅女红的姑娘谈,一张帕子你也有得赚。另外你厨艺好,可以从这里入手,赚得不见得比绣帕子少。”
阿婉说话不快不慢,很有条理,让旁人生出有一股笃定的信念。
“阿婉,你真好。”
阿婉轻轻拍了拍趴在她肩头又哭起来了的王珍珍。
要是阿净在,就好了。
*
“阿婉,真的行吗?”炊烟氤氲中,王珍珍有些不自信。
那日阿婉为了安慰王珍珍提了方子。这山中县镇封闭,吃食大多讲个管饱并不精细,但是姑娘家喜欢吃点零嘴文人墨客好个雅致,阿婉虽然不擅厨艺,但是摆到永殊公主面前的无一不是品相具佳的点心佳肴。
王珍珍絮叨,阿婉实在经不住她的长吁短叹,便指了路子。
“放心,这桃花糕在京都都颇受喜爱,在你们这村镇上更是新鲜。”
阿婉倚在墙柱上,看着远方的漫天霞彩,又是一天要过去了。
朱净尘已经走了三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虽然王珍珍是一个心眼实在的姑娘,但是她太实在了,远没有与朱净尘那般不需多言他便能知晓你意图的安静。
然后一点点地越来越清晰,一个身影身披流光踏彩而归。
“阿净。”
阿婉飞奔过去,一把冲进朱净尘的怀抱。
“阿婉。”
朱净尘揽住比晚霞还要跳脱的倩影,佳人跑得太急促,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怀。
“我好想你呀。”阿婉用力圈住朱净尘,待抱够之后,也不撒手就扬起笑抬头去看朱净尘,“你呢,你有想我吗?”
却见朱净尘的耳朵就像是天边被染红的云彩一般,久不见他答,唯有那揽住阿婉的手臂不自觉收紧暴露了他。
王珍珍站在一旁,看见朱净尘回来她也很开心,那些原本的紧张不安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然后很难忽视那人怀里那个比霞彩还要耀眼的身影,她不知道,阿婉胆子怎么能这般大,她光是看见朱净尘就觉得手脚无措了。
她也从来不知道,阿婉原来是这般的活泼烂漫,她原来以为阿婉再是窈窕淑女秀外慧中不过了。
就像那话本里,只饮朝露的仙女下了神坛变成了绰约多姿蛊惑人心的精怪。
阿婉这般近的端看朱净尘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装满了星辰,他一如往昔地向她走来,也总是这般的云淡风轻,但是阿婉就是莫名觉得他一定经历了很多不开心的事情。
抬手想去触碰他眼里的悲伤。
可是,阿净却只是看着她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