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们待到月亮快要落下才回来,这座世外桃源般的村庄静谧得像是在梦里,恐扰了这一份安静,两人不约而同地蹑手蹑脚。
直到回到房里,阿婉才肆无忌惮地嘲笑,恐怕这是克己复礼的高岭君子生平最不端庄儒雅的一次。
她非佳人,做贼又何妨?但君属天上月,竟沾地边泥。
而碰上阿婉,朱净尘总是输的,不过他也甚为纵容,只是温柔地无奈一笑。
而翌日阿婉睡到日头高照才起来,朱净尘却丝毫未扰,还能抽出空闲做好米粥温在灶火中,为阿婉留下便条再去山中学堂。
阿婉吃着朱净尘熬好的粥,这人怎么能这般心如止水,她还以为今日会得了懈怠的借口放自己一马,毕竟书一日不读天也不会塌。
不由得想到她那父亲武昭帝,夜夜恐被史书诟病他登极不正,所以亥时方休寅时便起,日日勤政年复一年从未间歇。要是那般辛苦,这万人之上的皇帝真当起来还不如她这个富贵公主来得惬意自在。
总归天崩了,有他们这些夜以继日的人抗,她悠然自得的做个米虫也未有什么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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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但她这富贵公主的荣宠离不开她的汲汲营营。
歇了两日,便央求朱净尘替她刻了做饼的精细膜具,然后为王珍珍厨娘酒楼伟愿添了第一笔金。
提着桃花饼在村里走走停停,逢人便送一块糕饼。
谁能抵抗住那么美的姑娘那么甜的微笑,在你最饥饿的时候适才送上一块饼,这糕形若桃花精细得让人都不忍心动口。
这个时候,这姑娘还会抚慰不够还有,你的喜欢比这糕饼珍贵千万。
不过短短一日,整个桃花村无人不赞朱家郎君那个表妹的好,一时风头快要盖过桃花村冠月的朱净尘。
而那些原本对阿婉就好奇的人,先前故意在院外逗留窥伺不成,未曾想这人过了几日就这般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而阿婉用脚步丈量着桃花村,暗暗记下来,回去之后将桃花村的面貌描摹出来。
居安思危,阿婉一刻都不敢忘,她究竟是谁。
反复思量琢磨着所有未知的可能,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千百次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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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这几日光景也足够阿婉把桃花村里里外外探了个明白。
阿婉抬头望天,看着天色,今夜恐怕是要下一场暴雨。
用手捶打着腿,她过往还未有一日走这么多路,再多走几月,阿婉都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么走回京都了。
还剩有几块桃花糕,趁着阿净还未回来,阿婉又从屋内提了水壶,准备去最远的田地那里去问候王珍珍。
毕竟多亏了她做的糕饼。
刚好炊烟时分,阿婉往村外走,一路都遇肩扛锄忙回家的村民。
几乎所有人都与阿婉混了个脸熟,也都吃过她赠的糕饼,所以都乐得与她打个招呼问询两句。
这般光景,倒让阿婉有些幻梦仿似还在京都,永殊公主走到哪里也是这般此起彼伏地叩拜。
不过比起那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敬重,这样的寻常倒是更显温暖。
你耕田来我织布,往来大多还是男子犁田管这营生。
这样更觉得王珍珍的不容易,她父亲在剿匪中伤了腿,恐怕此生再也下不了床,取名珍珍也是视为掌上珍宝,但不得不早早挑起家里的担子。
阿婉付了银两,王珍珍实诚,每日不管再晚都会带着做好的桃花糕及时交给她。
而前几日朱净尘适才的提醒,这雨季反复,今年河汛翻涌,如不能提早筑堤疏道,江河漫上农田,这一朝的麦秧要尽数毁了。
王珍珍确信无疑赶忙争分夺秒提着锄头去地里,他们家全靠这两亩薄田过活。
“珍珍,你嫁给我,一个姑娘家哪里还用这么辛苦。”
阿婉远远便看到几个村里无所事事的地痞围着王珍珍,为首的那人冲着王珍珍动手动脚,只是吃定了王珍珍无依无靠。
王珍珍试着挣脱,却敌不过赵五的力气,何况他旁边还有两三个人帮他拦住她,这地偏僻更是叫天不应。
而且这赵五有一个在县衙做衙役的姐夫,寻常老百姓哪里敢惹他,王珍珍也生绝望。
“住手。”阿婉喝止,然后将水壶整个扔出去。
几个人没有看清,连忙四散躲避。
趁着这个空挡,阿婉赶紧上前将王珍珍拉到身后。
水壶沾地便炸散,隔出了两拨人的距离。
等到抱头乱窜的地痞听到声响,连忙去看,看到不过是个水壶,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为首的赵五对坏他好事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颜色,发誓定要这人尝尝多管闲事的后果。
却未曾想抬头一看是这般婀娜的美人,瞬即变了脸色,堆起谄媚的笑容,“我不过几日没有回来,我们村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好看的仙女?”
这些时日阿婉高调,旁边的人自然有认出她的。
听到耳畔的解释,赵五神情有些玩味,“原来是那朱家郎君的表妹。”明显有了些败兴索然。
朱净尘擅医,村里并不是人人都看得起大夫,而朱净尘从来都是无偿替他们诊疗,谁还能没个大病小痛,所以即使没有受过朱净尘的恩惠,也无碍对他很客气。
“既然是表妹,那我也就不怪你刚才的鲁莽。”赵五咬牙切齿,“只要你别多管闲事,我们也能桥归桥路归路。”
阿婉嗤笑出声,“要是我管定了这闲事又该如何。”
“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这时候赵五尽显他无赖的本色,“赶明儿我就去咱家大表哥府前提亲。”
阿婉反而笑得温柔起来,更显国色天香,“好呀,只是我的聘礼很贵很贵的,我怕公子你拿不出。”
后面王珍珍连忙扯了阿婉的衣袖,她多怕阿婉涉世未深,真遭了这人冠冕堂皇的道。
这也是正中赵五下怀,笑得越发猖狂,“我赵家是这桃花村首富,别说十两银子的聘礼,就算是五十两也拿得出。”赵五是家中独子,自幼跋扈,家里对他也是百依百顺。
阿婉也不恼,“要娶我,五十两可不够。”
赵五正想骂,他赵家是有钱,但也不是让人狮子大开口当冤大头的,那县里琦红楼的头牌赎身也不过五十两银子。但是一看见阿婉气便消了,确实当得起一句沉鱼落雁,五十两是憋屈了些,“表妹你说要多少的聘礼?”
阿婉左右瞥了一眼,她在想,带着王珍珍,是周旋智取等阿净来寻她为上,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拼来得惬意。
结果只等阿婉正眼看了肥头大耳的赵五一眼,就做出了抉择,实在丑陋,实在恶心。
这样的人都值得她虚与委蛇的话,她宁愿死了。
阿婉扬起笑,“要娶我呀,起码得五十万两,五千万两,五万万两。”
这人在耍他。
赵五气极,就要冲上来动手打阿婉。
“大胆。”阿婉瞬间变了神色,肃穆桀骜得不可侵犯。
也不知道是被阿婉吓住还是被身边的人拉住,赵五确实停下来不敢再往前了。
阿婉高贵轻蔑地瞥了一眼,便牵着王珍珍往前走。
最近的一人,手不由自主惯常地便拦,阿婉一巴掌拍在他手上,“滚开。”
那样的气势竟迫得人心有余悸,皆数愣在原地无人再敢拦。
直到阿婉走得都有些远了,赵五才如梦初醒,“怕她一个女子作甚,还不赶紧去追。”
听到追上来的脚步声,王珍珍捏紧了阿婉的衣角,“阿婉,我们赶紧跑吧。”
“跑什么跑。”阿婉的步伐未有丝毫混乱,“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阿婉自然是知道,她们两个弱女子要跑赢这几个男子有多难,何况一跑如果不能跑出生天便是满盘皆输。
这些地痞不过凭着这些百姓良善助长了他们的嚣张,实则纸老虎几只,他们比她更多的顾及与胆怯,还敢上前,那就打得他们不敢上前就好了。
“站住。”赵五追得气喘吁吁,终于按住了阿婉的肩膀。
未曾想阿婉一回头,快到赵五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刀直接划破他方才碰过她的手臂。
“既然你手不想要了,那我便帮你一把。”
然后冷傲灼灼地望着跟赵五而来的其余几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不信的话尽管来试试。”
大洛虽以孝廉治国,但毕竟结束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乱世不过几十年,所以哪怕是最无赖的地痞对人命关天也是忌惮。
“阿婉。”
朱净尘担忧地上前,左右看了看确定她的安危。
而阿婉还未从肃杀中完全脱离出来,声音还带着些冷,“别担心,匕首上都是他的血。”
“你无事就好。”
看见王珍珍衣衫有些凌乱脸上还挂着泪痕,这事不难明白。
朱净尘接过阿婉手中的匕首。他原来是不解为何阿婉醒来之后固执地一定要一把匕首,只当是她前尘实在凄苦不得不生得如此谨慎。
如今看来,心怀山海但不妨碍总有恶狼环伺。
朱净尘手起刀快,直接挑废赵五的手筋,“阿婉下次不要给对方留机会。”朱净尘只一眼便看出,阿婉不得法,那一刀看着凌厉,却并未伤到赵五筋骨。
“啊。”赵五后知后觉疼痛难忍,抱住受伤的手腕,他知道这只手必定是废了。
“无论赵家公子是要报复还是对簿公堂,朱某都奉陪到底。”说完便不再看他们一眼,牵起阿婉便离开了。
而最震惊的莫属王珍珍,她从无想过那般翩然温柔的人竟然会有这样清冷狠戾的一面,只不过实在是大快人心。
阿婉察觉到王珍珍的忧虑,担心她自责,是她害他们卷入这祸事之中,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他们不敢的,再来有麻烦的也是他们,也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我们只是在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