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听说若水郎君从外面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赵三说长得像山里的狐狸精一样。”
“你叫什么若水,他跟你又不熟。”
“你哪里来的消息?也就净尘托我娘给她换湿衣裳的时候,我娘见过一面。”
“若水郎君抱她回来的时候,赵三在村头匆匆扫了一眼,他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一看就不像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
“我们这地方怎么了?净尘都没嫌弃,区区一个狐狸精算什么。”
“那真有那么好看呀,孤男寡女一个屋檐,岂不是若水郎君更会看不到我了。”
……
耳畔萦绕聒噪,永殊魇后蹙眉,她近来是不是太好说话了,才叫魏紫阁侍候的奴婢如此放肆。
随即不过片刻,骤然睁开双眸,撑起身来戒备地往四周看。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榻前栀子花青烟氤氲。永殊松了一口气,她这是被人救下了,头上的痛楚这也猛烈袭来,那江流中木头倏然拍上她的头
确实是痛得她当场差点就去了,可塞翁失马,她也因此得救。
环顾四周,蠖屈蜗潜,还不及昔日冷宫卧榻。倒是收拾得颇为干净,忍着痛永殊起身,从桌上拿起屋主落下的书籍,随手翻上几页,水经撰著,竟然还是孤本。
永殊片刻之间便有了构想,这人读书且不迂腐,贫寒却志坚颇为博学。
看他救了她一条命,她便免他寒窗送他一个七品官罢了。
瞧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她魏紫阁宫女都看不上,还是得尽快联系上她的人,待在这久了再沾染上穷酸乡土气,回京指不定被人背后怎么奚落。
“你们在此鬼鬼祟祟所为何事?”一道温柔男声冷不经地平地炸开,永殊兀自倒水的手不自觉抖动两下,茶渍落在茶杯一旁的书上。
院外的姑娘好似也被吓了一大跳,只不过竟然没有责备,反而是传来看清人后你推我我推你的混乱脚步声,“我们是听说,哦不,是我听我娘说,净尘你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还借了我的衣物,我这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永殊坐下噙着嘴角饮茶,这姑娘怕是心仪这男子,所以才心生惶恐,话不成句。
“确有其事,我先谢过王姑娘借衣之情,今日在下已从县城里购置了衣裳,等换洗干净后就可以归还了。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请诸位姑娘嬉闹稍微离远一些,在下在此谢过了。”
永殊摇摇头,这人太不解风情了,就像是春回破冰的溪流,看似温暖端方实则清冷刺骨。
也不知是什么缘由,往日宫墙讲究规矩,魏紫阁断是不会出现此等嚼舌根的行为,永殊平素也最厌此等聒噪,今日听来倒是颇为有趣。
声音越来越小,永殊听不太清,只好屏气凝神去听。
却未曾想,房门就这么被推开,永殊被吓了一跳,半杯茶直接洒在桌上的孤本上。
这下孤本也要彻底成绝世之作了。
永殊赶忙将书籍拿起往地上抖水,瞧着差不多,永殊翻开一观,于事无补,墨笔被晕染开来识别不清。
“无事。”声音从永殊上方传来,未观其人便觉雪后初霁般温暖,“是我不好,你前几日高烧不退,我担心深夜反复所以将书带入了起居室。”
永殊抬头,瞬间明白了那院外姑娘们面对此男子时小心翼翼的缘由了。
纵使永殊见过京都千万人,却无人能相像此,他再是温柔体贴不过,但是总让人生出高不可攀天边月的清濯出尘念想。
不过终究是永殊,哪里是村里姑娘可比的。
片刻的惊艳也是有的,但她拥有过权力见识过天地,皮相之美再美也盛不过牡丹,都离不开因时而衰,“是我的不对,之后我赔你几本孤本便是。”
“你识这水经撰著?”男子不在意这孤本死活倒是更关注其它的,眼里明显闪过惊喜,这世道女子能识字便已不易,就连男子读书也多读诗文附庸风雅,水经撰著这些被视为末流,连他也不过近些时日来了兴致才找出此书来读。
永殊将书交还给男子,不知这人为何如此惊讶。她从小被冷落未能学女红读诗文,再之后从冷宫出来就忙着跟她皇兄们斗法,更无时间也觉得无这必要,她是天家明珠何须顾及他人目光。“看过,不过你这本更齐全,应是孤本,却我不慎,实为可惜,我会赔你的。”永殊再次提及赔书,这是要与这些愧疚恩情切割得干净。
“对了,我自昌江而下,幸得公子相救,想问我这是到哪里了?”
“此是桃花村。”那男子想了一下,又答,“此乃昌江中游,梁州下辖丰收县泽镇桃花村。”
永殊多看了这人两眼,此人若得机会入朝,想必也能官运亨通。
丰收县,永殊思索,实在很难留在堂堂大洛公主印象里。
刺杀来得太匆忙她并未留下什么布局,虽然可以直接登堂入室闯入州府留下名讳等人来寻,但谁知寻来的是她的人还是瓮中捉鳖的人,不能轻易冒险。
但她不在,太子党何人能担起重任,那些墙头草只怕还未等她回京便投了她那些皇兄。
“嘶。”永殊扶住头,真是得不了半分安静,还不如真死了算了。
“姑娘的头好似被撞击过,切勿多思,安心静养为好。”
“姑娘坐下,在下替姑娘诊脉,落下病根就不好了。”男子坐下,就这么真切地望着永殊,永殊不自觉坐下伸出手。
“在下姓朱,名净尘,字若水。敢问姑娘芳名?”
永殊还在审慎要不要冒险一试,突然之间被问道,却在就要脱口而出前,瞥见桌上喝完的汤药碗,改口,“婉,叫我阿婉就可以。”
决定之后永殊突然笑盈盈望向朱净尘,“公子,你可知从村里如何去丰收县?”
朱净尘没由头想到了那话本里哄骗书生剜心的狐狸精,如果有也该是这般的吧,这么好看。“莫约走上三四公里就能到集镇,之后可以找驴车去县里。”
他想,如果阿婉是妖精,那么没人会不心甘情愿被剜心的。
哪怕甚至对方什么都没有做。
不过很快一盆冷水泼下来。
“那明日一早我就动身,烦请公子借我点银两,我会如数奉还的,还有我毁坏的那本书,到时候一并偿还给公子。”刘梧不是个把命运交给上天的人,她宁愿主动出击以命相搏去争个生路。
哪怕身着粗布麻衣,但是朱净尘丝毫不疑,阿婉的话不疑有假。“好,我给你银两,镇上福来客栈可以租马车,比驴车舒适,不用还我的。”
永殊察觉到对面这端方公子笑得勉强,隐约有些失落,但是无暇去顾忌他,毕竟他对她没有什么用,他救下她的恩情,她可以许他黄金万两高官俸禄,他稳赚不赔的买卖。
“有马车就再好不过。”永殊笑得更深了一些,“公子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说说,或许可以心想事成。”
人心隔肚皮,哪怕这人比永殊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清俊隽然。“公子你们去县里不容易,我是想起我远亲姨娘就是嫁到丰收县,姨娘家里宽裕,公子缺些什么我可以在县里买来送给公子,公子若是喜欢读书,待我回家替公子找些孤本也不难的。”
永殊只顾自己在说,没有注意到朱净尘神色越来越淡,“阿婉不必介怀水经撰著,我还记得,复写一份即可。至于江流之畔救下你,是我自愿的,不是为了挟恩求报。”
原只以为不过是个多读了些书的普通书生,未曾想竟然能过目不忘,朱净尘这才真正得了永殊青眼。
只是无权无势,终究入不了永殊的眼。
“阿婉,脉象没有大碍,只是慧极必伤切勿多思,最好多静养一些时日,不过……”朱净尘叹了一口气,终是没有开口,“我去厨房给你煎药。”
走到房屋门口,似是想起什么,“我从县里给你买了衣裳,你待会看看合适吗?还有你明日去县里,要小心一些,现在县里不太太平。听说是州府有大人物的侍妾丢了,赏银千两正在满县找,进城出城都在严加审查。”
“阿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明日我还是陪你一同进城吧。”
朱净尘之后在说什么,永殊已经听不见了。
什么州府大人物的侍妾,这梁州属于她二皇兄的地界,她这二皇兄是已经收到她失踪的消息,有大皇兄那蠢货刺杀在前替他挡刀,他是真的想让她死在这梁州境内。
丰收县羊入虎口绝不能去。
永殊手轻颤抖动,灌下一杯茶水,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州县开始搜查,这是她二皇兄并不知道她怎么失踪的。除非找到她骸骨她手下的人没有谁敢替她发丧。永殊公主贵不可及,没人能想到她在这个村落里,短时间她的人找不来,其他的人也找不来。
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赌一个她的人比她二皇兄的人能先找到她,二皇兄把持梁州,但她的人知晓内情。
但她刘梧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命交给老天。
片刻之间,永殊便有了新的决断。
只要她越不像永殊公主,就越有生机。
看来她真的要做一段时间桃花村阿婉呢,一个有名有姓有夫君的村妇阿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