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吓得怪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哆嗦地说着:“那就、就好……没、没、没什么事儿我先,先回去了……”
他转身就跑,肥硕的断圆身体在阳光下逐渐远去。
那几个吵架的人也面面相觑,灰溜溜地跟着程志离开。
鄂然叫起来:“你傻啊!把他吓跑了,谁给你退钱!喂,你听没听我说话……”
宫卉自顾自缩回头,才意识到手里还攥着的东西,知道程志大概是误会了,不过也算是解决了麻烦。
她耸耸肩,进厨房把菜刀也冲洗干净。
这下子终于全部收拾好了。
宫卉长舒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拎过满当当的布包,又开始向里面翻找东西。
见状,鄂然跟了过来,大剌剌地盘腿坐在另一边,不屑地“嘁”了声:“里面乱七八糟的,你刚来那天我就看了……”
不等他说下去,宫卉动作一顿,反手揪着袋子下端,猛地一抖,所有东西哗啦啦全部掉了出来,穿过鄂然的大腿落在沙发上。
鄂然一个激灵:“你干嘛!”
他弹射起步,蹲在旁边的扶手上,看着这些物品直撇嘴:“你带的这一大堆,不会真以为有用吧?”
宫卉没接话,伸手去拿最大的折叠纸板。
鄂然先她一步,欠嗖嗖地抢过去:“我看看这是什么……通灵板啊,还有这些……”他只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提起来,“桃木剑、红白蜡烛、和一盒扑克牌……”
“哦,”他仔细看了眼,“是塔罗牌——没看出来,你还挺迷信的。”
除此之外,旁边是一沓黄色符纸、串着红线的铜钱、脏兮兮的破旧八卦镜。
宫卉把他丢开的东西一一收回来,按顺序整理,细致地放回口袋。
“东西这么全。”鄂然忍不住摇头感慨了一句,转而反应过来,“不对劲,你租的出过命案的房子,带着一包这些……难道,你是道士?还是会通灵?”
见宫卉不理,他越猜越离谱:“还是说,你打算收走所有的灵魂?”他害怕地抱紧自己,“你现在把这些都拿出来,不会是要开始做法吧!”
他说的天花乱坠,宫卉却依旧头都不抬,安静地收纳好后,抓起角落的几个小面包,利落地撕开包装袋,放进了嘴里。
鄂然的絮叨戛然而止:“……?”
公寓里只剩塑料袋在嘎吱作响。
面包是按斤称重散卖的,看上去放了很长时间,上面的印刷图案微微磨损,袋子上还有黏着的污垢。
宫卉却毫不在意,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认真地细细咀嚼。
鄂然悄悄抓起一个小面包,前后翻了翻,找到保质期,掰着手指计算时间,忽然惊讶道:“不是,这过期了!不能吃的!”
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即将碰到宫卉的瞬间瞥见她空洞发愣的眼神,他倏地怔在原地。
不知道她一整天都做了什么,自打凌晨回来,她的反应就一直钝钝的,仿佛已经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可偏偏又花了一早上不停歇地打扫卫生。
——怪人。
被她的状态吓到,鄂然打着哈哈给自己找补:“也、也能吃,只是过了最佳食用日期啦,没变质就行……”
他默默把手里的面包推到宫卉身边,抿唇不再说话了。
只可惜,这份安静并没能持续太久。
大概十分钟后,正当宫卉开始吃第四个小面包,门外响起一阵“哒哒”的有节奏的木棍点地声。
鄂然一开始没太留意,习惯性地以为是有人路过。
没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这幢死气沉沉的公寓楼里似乎只有一个活人——也就是在他面前闷声啃面包的宫卉。
那还会是谁……
还没想明白,对方的脚步停在804公寓外,礼貌的敲了三下门。
鄂然看看房门,又扭头飞快看向宫卉。
后者连姿势都没动一下,完全没有要去开门的打算。
“喂?”他伸出一根手指,刚要戳到宫卉,外面再次传来三下缓慢的敲门声。
提醒失败,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深吸一口气,只好跳下沙发,独自往门口走:“我真是该你的……”
离的近了,他清晰的听到了男人低哑的咳嗽,和纸页被翻动的哗啦声。
鄂然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他知道来的是谁了。
他凑近门板,尽可能扬起最甜美的笑容,轻声开口:“您请进。”
三秒后,一根打磨光滑的拐杖最先探进了门,接着出现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大爷,头发半白,身着略微褪色的唐装,手中捧着一本写有《公寓全体灵魂居住守则》标题的黑皮本。
见到鄂然,老人慈祥的笑了笑,低下头,终究还是翻开了鄂然最害怕的记录册:“小然,三天之内你连续违反了两次作息规章,尤其今早不到八点,我又一次听到你向着楼下大叫……”
鄂然立刻捕捉到不对劲,委屈地解释:“祥叔,早上可真不是我,”他扶着李祥的手臂来到客厅,指着宫卉道,“是她,刚租下房子的新住户!”
李祥沉吟片刻:“哦,这我倒是听守君说了,好像是她要寻死,被你们救下来了?”
鄂然看见册子上属于自己的那一列画满了红色的叉叉,忍不住头皮发麻,灵光一闪,把李祥拉远了些,站在卫生间门口,他压低声音:“其实第一次那也是有原因的……”
他把宫卉可以看见鬼魂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只是,过程中一些有关于他的细节被委婉地换了种方式,推到了宫卉身上。
于是,五分钟后,宫卉在李祥的形象心中莫名成了一个情绪失控、半死不活的灵异少女。
他微微蹙眉,干瘪的皮肤挤出几道褶皱:“这倒是难办了……”
毕竟这么多年来,在公寓里寻死的不是没有,可还是第一次出现对于灵魂来说都算是离奇的事情——不仅如此,即使知道楼里处处是鬼魂,还坚持住下来的,更是不正常。
李祥在公寓生活整整十年的经验却没法让他想出对策,他“啪”地一下合上册子,望着宫卉一动不动的背影,低声确认道:“她从回来之后一直不理你吗?”
“嗯?”鄂然纠正,“不是不理我,是她自己不说话。”
“行。”李祥敷衍地应和,转而又问,“那你觉得我现在去劝,有没有可能刺激到她?”
鄂然撇嘴,但也只是模糊道:“应该不会吧,我看她挺有活力的。”
没想到这老头子虽然古板,倒还算挺善良……
李祥整理领口,低咳清理嗓子:“好,只要别激得她再大半夜弄噪音就行。”
鄂然:“……”
他还以为是担心她再寻死。
“哒哒哒”的拐杖声由远及近,李祥绕过沙发,来到宫卉面前,亲和地弯下腰:“你好,小妹妹,我是咱们公寓楼的楼长,我叫李祥。”
宫卉黑溜溜的眼珠动了动,从面包转到了他的脸上。
她没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李祥看,像是根本没听清他的话。
“你和小然一样,叫我祥叔就好。”顾及到她的特殊情况,他自问自答地继续说,“有人来公寓租房住,我们所有人都是很欢迎的,嗯……”
“是这样的哈,尽管咱们这儿全都是灵魂,看上去整个楼是空的,但其实已经住满了……所以你就算真的在这里结束生命,我们也会把你赶出去的……”
宫卉听着,只是缓慢地眨巴眨巴眼睛,瘦削的脸颊机械地嚼动,面色憔悴的几乎比墙面还要白几分。
“不过我也就是提醒你一下,不算什么大事……”看着她可怜的样子,李祥于心不忍,“年纪轻轻的,光吃这个哪有营养啊,不是我说的多,你们现在不爱惜身体,到老了都得作病……买点方便面也能强点啊。”
他啰嗦半天,没能得到一句回复。
跟宫卉没办法面对面交谈,李祥往门口走,向鄂然交代:“我先回去了,过些天再来看。既然不是你的问题,这两次的记过就不算你的了,这两天你多看着这女孩儿——”他小声道,“千万别让她死在这个屋子。”
鄂然拍胸脯:“好嘞。”
根本不需要他说,鄂然也不会愿意让她和自己抢房间。
李祥又嘱咐几句,撑着拐杖,摇着头无奈离开了。
大概半小时后,沙发上的宫卉发完呆,收拾好小面包的垃圾袋后,又开始亢奋的整理公寓。
从卫生间、客厅、到卧室,她一声不吭地干了两天。
第三天清早,宫卉坐在客厅的窗前,身形轻薄的好像会飘起来,倒是眼神有了点不一样的光彩。
反观后面的鄂然,脸上的疲惫前所未有的明显,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偶尔还会瞪着宫卉,露出几秒埋怨的眼神。
两天下来,宫卉平均只睡了三个小时,还是躺在客厅、每隔四十分钟就要大喘气惊醒那种——对于他这种不管生前还是现在,都必须保证每日十小时睡眠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
宫卉的精力无穷无尽,也不玩手机,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家政钟点工,她整个人像是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除了偶尔发出微弱的响动,连喘气声都弱的仿佛消失了。
而且,鄂然发现最神奇的是,每当她饿了,总能在行李箱或是衣服口袋里找出一模一样的小面包,认真地吃个二十分钟。
他怀疑她是在找机会偷懒。
鄂然从最初叽叽喳喳的劝她搬走、到跟着她大声抗议、再到被制服,现在只剩在背后偷偷鄙视的力气了。
终于,观看完那群人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骂架后,宫卉有了新动作。
她披上外套,拎起四个满当当的垃圾袋,离开了804公寓。